莫名其妙死了個人，嫌犯還是國公家里的一名庶子……對馮開山來說，這個力道可謂是恰到好處，難怪他一聽就不禁大喜過望。

如果是尋常的市井糾紛、傷人致死，那這活兒根本輪不到錦衣衛來管，自有典吏捕班出面解決，頂天了也就驚動應天巡撫而已。

如果嫌犯地位再高一點，不用什么天潢貴胄，只需換成張元德旁邊的張元功，那馮開山就完全不敢開口了。

那張元功畢竟是英國公世子，如果是他犯了人命案子，那這件事情毫無疑問，就必須得上升到宗人府的高度處置。

雖然永樂以后，宗人府多由勛戚掌事，而它所管轄的事都移交給禮部辦理，宗人府這個機構算是名存實亡。但要驚動禮部，那一樣也是大案，完全不是馮開山這個區區千戶的職位所能置喙的。就算是羅堅這個南京錦衣衛指揮使挑頭，那也得上報順天府的那幫真正掌權的人、甚至皇帝本人同意才行。

現在有嫌疑的案犯的身份，恰好就不多不少，卡在中間。

上，不至于驚動禮部，更不會上達天聽；下，不會把案件下滑到巡撫衙門。只有這樣，錦衣衛才能名正言順地插手干預，讓別人挑不出刺來。

“妙啊”，馮開山的嘴角稍稍一咧，隨即馬上恢復了平日不茍言笑的肅穆表情，皺著眉頭說道：“既然出了命案，又事涉國公家人，那我等豈能能袖手旁觀？”

張元功一聽就急了，扔下一邊的老鴇就想過來勸說，但馮開山鐵了心要跟上官一起拍張居正的馬屁，他怎么可能松口？

這馮千戶橫眉睜目、胸膛一挺，擲地有聲地說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豈能置國法于不顧？”

他此刻想的是，既然陳逸說死因不明，那就讓這小子查下去。如果是張元德傷人致死，那得罪國公府的，自然是陳逸這玩忽職守、離崗尋花、帶著張元德出來的人的罪責。如果跟張元德沒關系，那自己也沒啥損失，說不定還能賣國公府一個面子，記一份人情在自己賬上。

要是能弄個皆大歡喜的結局，那受益最大的還是自己，到時候國公府和田義那老太監都得認自己一份人情。左右一合計，怎么算來都不虧。

反正誰讓陳逸上班的時候不老實上班，要跟著張元德出來玩女人？他要是不出來，不就沒這檔子事了嗎？

“當明辨是非，以正國法！”

錦衣衛千戶擲地有聲，完完全全一副直臣的做派，要是年紀再大點，說不定還能COS一把海瑞海青天。

包括張元功在內的在場眾人都無語至極。本來可以大事化小了，卻莫名其妙插出來一個錦衣衛千戶，把事情搞到了這般模樣。

你他娘的是來干啥的？你上班時間跑澡堂子來干啥？眾人有氣，卻因命案發生，又被許多人瞧見，也不敢當面質問。

“陳逸”，馮開山借著指揮使給的底氣，不理旁人目光，對著陳逸說道：“正好今日就在此。不是說你善斷陰陽、目辨生死嗎？那就好好地查上一番，羅指揮使對你可以是親眼有加，可要對得起羅大人的一番栽培啊！”

陳逸也不懂，那羅堅自己就遠遠見過一次，不知道哪兒來的“栽培”。但是話已至此，不查下去也不行了。他轉頭看向再度縮成一團的張元德，最后問了一遍……那個問過好幾次的問題：

“張大哥，你之前真的沒有辱虐死者？”

“沒有……”張元德囁囁嚅嚅地回道。人是有點兒猥瑣，但沒有任何的遲疑。

“好”陳逸點點頭，便朝著馮開山一拱手：“千戶大人，請準屬下進去看看。”

“看，看”，馮開山“大度”地揮一揮手：“仔細看，可別漏了什么。但凡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要放過。”

得到領導同意，陳逸便看向了還堵在門口的朱亞翰等人。事到如今，他們也沒理由不讓人進去了，只得互相瞥了一眼，便左右讓開。

此時的屋內，溫度比之前稍稍低了一點。因為木桶之中的水涼了不少，散發出來的水汽也沒有一開始那么多。陳逸繞過泡澡的大木桶，徑直來到了那張合歡床前。

他先是伸出右手探了探鼻息，摸了摸杏兒姑娘左頸動脈竇的脈搏，確認已經完全沒了心跳，隨后又掰開左右眼瞼，借著光線看了看已經散大的瞳孔。一切的指征都指向死亡，再加上此前在外面拉扯如此之久，現在已經完全沒有了搶救的可能。

確認死亡之后，他才開始細細地觀察死者。

這是一具近乎于完美的軀體。

皮膚白皙、腰肢纖瘦、胸膛微微賁起，胯寬的弧線盡顯女性特征，再加上圓潤的大腿、修長的小腿……一路往下看去，直到看見一雙被裹得變形了的小腳，陳逸的眉毛才稍微彈了一下。

因為剛剛死亡，死者的皮膚還跟活人一樣有著充分的血色和彈性，若說是一名美人在此赤身入眠，恐怕也會有人相信。至于尸斑這種東西，還完全沒有出現的跡象。

此時的軀體身上一絲不掛，正好免了脫衣服的麻煩，而且《洗冤集錄》也說了：“凡驗婦人，不可羞避”，所以雖然赤裸，也沒什么無傷大雅的。

陳逸沒有急著檢查身體各處，而是站在床邊，將死者正面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

臉上沒有掌印，喉部沒有掐痕，手腕、腳踝這種行歡之時男方最容易緊攥、用力過猛的地方也沒有握痕。至于腰腹、大腿等各處正面的皮膚，也沒有掐、擰、掌擊等動作造成的淤青。

唯有胸前兩團軟玉之上有些許的指痕，但這并沒有什么奇怪的，或者說要是沒有反而才奇怪。

所以陳逸一開始看到這具尸體的時候，腦子里才冒出了“完美”兩個字。

完美這件事情好是好，可對于法醫來說，卻往往是個壞消息。

沒有明顯的線索，那說明死因藏得很深；既然藏得深，那就需要花更多的力氣。更何況現在還是大明朝，其間的阻礙可比二十一世紀要來得更多。

“陳逸你還不驗尸，是在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