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國小鎮的北方，是一片荒原。

準確來說，是白蒙蒙的云海。

花清九深一腳淺一腳踩在云層間，對這種新奇的體驗十分感興趣。

雖然叫天國，但花清九猜測這個地方或許并不在光界的天上。不然希茨會允許自己的叛逆妹妹挖了自己墻角，還大搖大擺蹲在自己家門口當礙眼包？

既不在天空，這里的云，肯定也不是自然成型的雨云，甚至光界都沒有對流層，那里的上空被虛無籠罩。

因此，望著這片云海，花清九只當是希瑟作為天國之主的獨特愛好。

云海不大，沒一會兒，花清九就走到盡頭。

一座從中間斷裂的木板橋，橋墩子扎在云海邊緣。

往云海外的深淵望去，一片漆黑不見底。

“這...真要跳下去？”

花清九有些遲疑，他感覺希瑟會不會是在坑他。這怕是有幾萬丈高吧？

不過他又想道：既然這地方都不在光界，說不定已經墜入了另一個時空，那這深淵下可能根本沒有著落之地。

跳下去，就是時空夾縫。那些地方，不存在時空的概念，連銀龍都有去無回。

自己一個小身板，墜入其中怕是連水花都濺不起。

花清九自嘲一哂。

他正猶豫著如何是好，突然身后響起一聲尖叫：

“??！那誰，別跳！”

仿佛被這突來的聲音嚇到，花清九腳下一劃，向懸崖下栽去。

“啊啊?。　?

發出好心提醒，不想辦了壞事。好心人急忙往這邊趕來，趴到云海邊緣，向下張望。

怎么沒人影了，這么快就沉底了？

“呼！”

風聲呼嘯，云海中猛地沖出一頭半龍化的黑龍，翅膀遮天蔽日，全身鱗甲如神匠雕成。

黑龍緩緩落在好心人的身后，化為了花清九的模樣。

夢境龍化限時體驗卡。

“啊，原來你沒事啊，剛才嚇死我了，年輕人可要好好愛惜生命啊。”

好心人繼續勸解。

“可我的隊友都背叛了我，你覺得我還有活下去的必要嗎？奧，雷，克，西?！?

花清九冷起臉，一字一頓。

“啊哈哈，什么奧雷克西，你是在叫我嗎？我的名字是——”

“是翡翠公主？”

花清九一邊截斷了對方裝傻的發言，一邊越過女人再次往邊緣行去。

說實話，他對這母龍不感興趣，或許對她可能的遭遇有些同情，但天底下悲慘的人與龍多了去了。

花清九再次站在云邊，剛才他縱身一躍只是個嘗試。

“看來靠近云海的高空沒有什么特殊限制...”

他的眸中閃過思慮，之前在大霧中被意外封禁血氣，導致花清九現在做事有些謹慎。

云海滾滾，無風自動，一匹長著羽翼的白馬突兀出現花清九的身前，阻止了他想要再次躍下的意圖。

看著這匹純粹由白云捏成的造物，花清九疑惑回頭，眼中還有些無奈。

“嗯，這個，就當賠禮了行不行？”身材不小的女人語氣小小的。

一人一龍這樣直直對視幾秒，花清九默然無語。

這天國有點古怪，遇到的龍都過于天然。

可能自己才是最古怪的那個？

花清九忽然想起希瑟之前說的，她的姐姐希茨在天國成型之時，搶走了自己的身體。

所以自己如今受到這個夢境的影響只有一半？這算什么，清醒夢嗎？

“啊，這個不行的話，還有火豚，你看...”

“你真想賠罪？”

“嗯！”女人堅定的點點頭。

“那，送我一塊云海翡翠吧?！被ㄇ寰诺f道。

奧雷克西張著唇，囁嚅幾下，才道：“抱歉，這個不行。”

花清九沒有再次試探，了然點頭。

“所以，你大可不必因之前的事愧疚，也不用在內心為難，說到底，我們不過是有過一次組隊經歷的陌生人。尋求陌生的龍組隊遭到背叛，冒險家里應該有很多這樣的情況對吧？回到你的美夢中去吧，紅龍?！?

奧雷克西聞言，十根手指糾在一起，漸漸濕潤了眼眶。

她放不下從前，又不想與希瑟告知的未來錯過，只能僵立在原地，看著男人走遠。

終于，男人邁出右腳，就要躍出云海之際，她狠下心，手臂揮過圓弧，扔出手中緊捏的小物件。

“給你。一定要小心，有人已經先你一步過橋...”

花清九一把抓住了女人贈予的送別禮，極速往下方深不見底的低空垂落。

囑咐的聲音斷斷續續，花清九已經聽不清了，當他完全脫離云?；\罩的一刻，體內的血氣開始劇烈沸騰，那是來自死亡的呼喚。

“知道，有緣再見了！”

他在空中側翻過身，向女人道別，又仰躺著，直直向下垂落而去。

從現在的視角看天國，云海層層疊疊宛如夢幻，而海中心，隱隱可見一個如島嶼一般的黑影。

他能想象，此刻的天國之主肯定正坐在酒館內，好奇偷窺他與奧雷克西的告別吧。

那個女孩的內心總愛八卦。

花清九一陣胡思亂想。保持著自由落地姿勢，讓他久違的有些放松。

“轟隆”

天際一道流星劃過，他就這般悍然砸入死亡。

云海之下，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充斥著最完整的死亡。也是花清九預期的歷練之地。

在此處閉關錘煉，抗衡死亡，獲得新生。

本來在他的計劃中，直到此刻接觸真實死亡之前，只需要象征性的刷刷公會任務，完全可以讓謝萊爾代勞，自己當個閑職。

“哎，世事難料?！?

不過自己好歹是到達目的地。

花清九體感有些奇妙，他感覺自己還在下落，又恍惚已經觸底，他眼前除了黑暗，空無一物。又直覺身周有濃郁的霧氣正貼著自己滑動。

這種虛幻又矛盾的感知讓他略微難受。

不過沒過片刻，花清九便再沒閑工夫去體會這些細枝末節。

全身上下的骨髓間傳來一陣陣刺穿的痛楚，仿佛被打進一根根鋼釘。

他的皮下開始瘙癢。

周圍的黑霧仿佛活了過來，不斷往他的身體里鉆。

花清九感覺自己快被死亡擠爆，他勉力做出盤腿而坐的動作，雙手緊扣在一起，強自靜下心，細細體悟起死亡帶來的感覺。

身外的黑霧冰冷刺骨，又如鵝毛撓癢。體內屬于黑龍的血氣滾滾與外部對抗，兩者在陣陣沖突后，隱隱保持一種微妙的平衡。

人最大的恐懼，就是面對未知的恐懼。

而死亡之后的地方，就是最大的未知。

一絲絲感悟沁入心頭，花清九逐漸進入物我兩忘的狀態，連呼吸也漸漸衰弱。

唯有砰砰作響的心臟，和急速奔流的血，見證著他的蛻變。

不知過了一剎那，還是幾十年。

黑霧依舊如往常，游動在這片沒有方位的空間。死亡，是連時間也可以殺死的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