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拉磚人和后世跑長途運輸的司機差不多,有的是單獨一個人趕車出來拉磚苦錢,有的是夫妻倆出來拉磚,互相有個照應。
不同的是,拉磚人天一亮出門,天黑回家。
后世的長途司機一出門十天八天不回家,一個人抱著一輛半掛車,一開就是十幾個小時,車上放著礦泉水,渴了喝水,等有小便了就用空瓶子解決。
拉磚人更苦,春秋天還好,夏天在烈日下趕著馬車揮汗如雨,真不是一般人能扛下來的。
還有一種來拉磚的是全家老少一起上手,這多半是自家蓋房子或蓋豬圈,自家人拉磚,省得花錢找人。
在郭灶火眼皮底下就有一家人正在裝磚,從衣著和平車上能分辨出不是搞運輸的,他們聊著天,表情愉快。
這年頭快要能住上大瓦屋了,誰不高興。
職業拉磚人身上的衣服都是統一赭色,是蹭磚留下的,破破爛爛的常年不洗,汗水浸泡污垢都形成包漿了,小雨淋不透。
專門運輸磚的大車也都是統一尺寸,這幾乎是標配,因為農村路況差,這些大車必須要用專門的輪胎,絕大多數拉磚人都用小四輪車的前輪,輪胎的尺寸,寬距都是一樣,因此車廂的大小尺寸也就有了講究。
每塊磚的大小是一致的,車廂里橫著,豎著,各能放幾排磚也是固定的,車廂做大了輪胎放不進去,做小了拉的磚就少,不合算。
所以在路上跑的專門拉磚的車,尺寸幾乎都是一樣。
這里還有一個主要原因,農村下雨天后,泥地上會有拉磚重車子經過后,留下的深深車轍印。
等天干了,被反復碾壓的車轍印就形成了硬土,輪胎從這些被壓實的印子里套著走,拉車的畜牲能省力很多。
這些車轍印兩邊的硬土,對輪胎來說就像剃刀般鋒利,如果輪胎不一樣大,那就不能套著車轍印子走,稍不注意就會割爆胎。
在路上遇到這種車轍印,普通的平車就只能錯開走,拉車的人或牲口走車轍印,輪胎走兩邊,這樣會很費力。
所以說干這種拉磚行業的大車,尺寸基本上都一樣。
一個臉被曬成炭色,嘴里叼著煙,頭發稀疏的中年人手里拿著個小本子,在場地上有事沒事的四處巡看,他兩只耳朵上夾著煙,左手四根手指間還夾著三根。
這人是窯廠里專門管現場的叫李友德,是名老工人了,每一個拉磚人把磚裝滿后,得先經過他的檢查確認后開單,才能拿著單子去大門口開票,再由看大門的核查后放行。
這時候一輛大車已經裝好磚,車夫艱難的直起腰,把皮手套脫下來放在車上,用虛拳捶著腰。
他臉被曬成了黑炭,戴著一個沾滿紅磚灰的藍色破帽子,穿一件肩上有紐扣的黑褂子,后背已濕透,能看見因駝背微凸的脊骨。
這個拉磚人用的是一副自做的手套,就是破手套上用鐵絲綁兩塊輪胎皮。
磚的表面看上去光滑,其實很粗糙,上面附有一層沙粒,這是因為剛做出來的磚坯子滑,必須在上面撒一層沙粒增加摩擦力,不然擺磚坯的人拿不住濕滑的磚坯,所以只要是磚,表面上必有沙粒。
拉磚這活和別的活不一樣,如果不用專門的磚夾子就得帶手套,不然任憑你手上的老繭子再怎么厚實,到了晚上也得給你扒一層皮下來。
磚夾子死貴,一副五塊錢,很多拉磚人戴自制的手套。
捶了一會腰,拉磚人用衣袖抹了把臉,拎過掛在車把上的皮水壺咕嘟咕嘟喝了一氣水,從掛在車把上的棉襖里掏出一包煙,來到李有德跟前遞煙聊了幾句,李有德到他大車邊點數。
老行家一眼能看出大車上裝了多少塊磚。
這種專門拉磚大車的底層尺寸一樣,裝磚的數量也就一樣,只能少不能多,為了走路上安全,每往上加一層磚,磚的數量就會縮小半圈,這樣就能根據這一車裝了幾層磚,一下子算出磚的總數量。
李有德點好數量,站在一邊拿出筆和單據開票。
那車夫拿出扁繩把最底層的磚圍了一圈拉緊固定,然后又拿出一根繩子把最上層的磚圍了一圈拉緊固定。
一直在邊上看著的李有德把開好的票據遞給車夫,車夫接過票據裝好,把牲口牽過來套到轅里,拉車到大門口停下,拿著李有德開的那張票據遞進開票窗口。
這時從屋里走出一名中年婦女,圍著大車又數了一遍磚的數量,確定和李有德單據上的數量一致無誤后,回屋收錢出票。
等車夫付好錢,拿著放行票到了大門口,看大門的老頭從屋里出來接過出門票,看了一下數量,再一次清點大車上磚的數量無誤后放行。
這一套流程看下來,郭灶火覺得其中沒有任何問題,從裝好磚到出門,這幾道檢查核實環環相扣,三個不同的人出面點磚的數量,確保這幾個環節無法徇私舞弊,且磚的數量就像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做不了假。
這幾個環節沒有錯,那失竊的磚,到底是怎么丟失的呢?
就在這時,從大門外傳來一陣搖鈴聲,一匹騾子駕車駛入,到了一堆磚邊,趕車的漢子從車上跳下來,拿出一根粗壯的開車棍將車把頂實了,然后把騾子卸下,伸手拎過掛在手把上的草料袋,牽著騾子往系馬樁那邊走去。
“去看看這輛車!”
郭灶火說著從窯室上跑了下來,恰好季尋雪從廁所出來,抬頭看見他,便停下腳步道:“郭灶火,你剛才有跑病啊!”
郭灶火咧嘴道:“我不跑,怎么能撞到你。”
窯廠的生活太枯燥無味了,沒事逗逗女孩,增加些樂趣。
都是青春男女,且春天來了。
見四周沒人,季尋雪翻了個白眼,似氣似笑:“以前看你挺老實可靠的,沒想到是個小流氓。”
郭灶火做出大清朝官員單膝下跪的姿勢:“冤枉啊大人,明明是你那迷人一笑,小民的腦子就被引的自動執行流氓程序了,我這清白了十九年的正經人設,全毀在你那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上了。”
他什么樣的女人沒見過,拿捏這樣的小丫頭還不是手到擒來。
季尋雪被調戲了還心花怒放,瞬間感到距離被拉近了,噗嗤一笑:“我還沒看出來郭灶火你原來一直是假正經。哎,對了,你剛才跑窯室頂上做人干嗎?”
(人干,木乃伊,當地朋友之間的一種調侃)
這個時候太陽暖和,窯室的氣溫高達60多度,人站在上面上曬下烤,久了真能成人干。
郭灶火長得好看,個子又高,還這么會撩人,說話討人喜,季尋雪心說我怎么早沒有發現他呢。
“人干?我還干人呢!”
郭灶火又趁機占了一把便宜,但他見好就收,免得太過露骨季尋雪接不住,正色道,“我到上面看看四周,想換個相對來說輕松點的工作,天天夜班推磚太累,也太熬人。”
干人……季尋雪卻是聽得內心一蕩:“咱們窯廠最輕快的就數在打磚坯那邊拉車,但要有力氣,不然一車重兩千多斤拉不動。你要是想去,我去跟他們的班長說一聲。”
這話一說,兩人的關系又近了。
“這哪能要大人您親自出馬,小民自己先去辦,實在不行再請季大人幫忙。”
郭灶火繼續貧,他三言兩語就套出來這丫頭挺開放的。
其實吧,男女都差不多。
“你下次要是再敢對我不正經,看我不去跟廠長說。”
見遠處有人朝這邊來,季尋雪說完朝配料房走去。
“尋雪,等一下。”
季尋雪停下腳步轉身,笑瞇瞇的。
“你明天什么時候再從屋里跑出來?”
季尋雪不解:“干嘛?”
“我來等著被你撞啊!”
季尋雪臉上微紅,有點害羞的板著臉,撿起一個玻璃球大小的磚頭朝郭灶火扔去:“你要死啊郭灶火,臭流氓。”
郭灶火嘻嘻一笑,趁機朝那輛驢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