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寒月也停下了和路凌嬸嬸的對話，臉上仍帶著笑，轉過頭來，看向了路凌媽媽說：“那不是因為有媽媽在嗎？”

路凌媽媽眉頭一皺，問：“什么意思？”

紀寒月還是笑，笑得很甜美，說：“我做的菜上不了臺面，媽媽的手藝這么好，這么重要的日子，自然是要媽媽來掌勺，那大家才有口福嘛。”

沒等路凌媽媽回答，紀寒月已經舉起了酒杯，邀道：“來，我們大家干一杯，各位長輩和小侄子侄女們好久不見了，又是一年了，大家來年順順利利，一切都好！”

紀寒月順著祝酒的氣氛化解了剛剛的尷尬，眾人也都笑了起來。路凌媽媽再不愿意，也只能跟著大家舉起了酒杯。

氣氛被烘托起來了，路凌媽媽自然也知道眼下不應再多說什么掃興的話，只能是暫且閉嘴。

年夜飯開始了，紀寒月周到地招呼著眾人，她可從沒有忘記，那些日子里，為了做好路凌家的好媳婦，她是如何讓自己盡善盡美的。

可即使做得再好，她也不曾受過多少夸贊，甚至曾經，她被言語刺傷的次數比這一世還要多上許多。

眾人一向不與紀寒月來往，可一坐下來吃年夜飯，大家才知道紀寒月是多么得體懂事的媳婦，眾人都很是滿意，就連路凌媽媽都找不到開口的檔子，直到紀寒月吃下了一口糖醋魚，演技滿分地夸贊道：“哇，媽媽的手藝真好，這個紅燒魚好好吃，路凌你快試試。”

話音一出，路凌媽媽立即發出一聲冷笑，道：“這是糖醋魚，你連糖醋和紅燒都分不清嗎？平時在家里，你該不會都不做飯吧？”

紀寒月一愣，她仔細一想，的確，這個做法應該叫做糖醋，而不是紅燒。

路凌嬸嬸一看，機會來了，嘲笑道：“人家是副總，哪有空下廚，只能說我們小凌沒有好福氣，找了個大忙人做老婆，可憐了，估計在家里連頓熱乎飯都吃不到。”

隨后路凌嬸嬸搖搖頭，對路凌說：“要不我們小凌回杭州吧，至少家里的飯菜可口點。”

接著這個話頭，路凌媽媽又說：“在我們家的家教里，沒有這樣做媳婦的道理，寒月，你也老大不小了，結婚這么多年，不給路凌生個孩子，連家里飯菜都懈怠，這樣像話嗎？”

紀寒月開口道：“媽，你在說什么？我只是……”

令紀寒月沒想到的是，路凌媽媽打斷了她的話，吼道：“有你這么跟長輩說話的嗎？！一點規矩不懂，一點家教都沒有！”

頓時，餐桌上一片寂靜，紀寒月看起來也像是一時間愣住了。

路凌慌了，想趕緊說點什么來緩和氣氛，然而還沒等他開口，紀寒月突然落下了兩顆碩大的淚珠，一臉委屈地起身跑向了洗手間。

“寒月！寒月！”路凌趕緊起身跟上。

紀寒月把自己關進了洗手間里，反鎖了門，任由路凌在門外著急地敲著門。

此時的飯桌上，路凌爸爸放下了筷子，臉上滿是不悅，卻也不敢真的生氣，只是小聲抱怨：“好好的一頓年夜飯，寒月開開心心和大家一起聊天，你干嘛為了人家一句口誤這么為難她？”

“我做婆婆的，還不能說她兩句？”

“呵。”路凌的奶奶一聲輕哼，“那我這個做婆婆的，是不是也應該說一說你才對？”

“我……”路凌媽媽頓時無話可說。

路凌奶奶輕輕拍了兩下桌子，責備道：“人家新時代的夫妻有自己的相處方法，他們開心就好，你不喜歡她，我們都看在眼里，但今天這樣的日子，你自己說你應不應該？”

此時路凌的大伯擺擺手說：“來來來，不說這個不說這個，大家吃飯吃飯，等等路凌媳婦出來，弟妹你好好跟人家道個歉。”

“呵，道歉？”路凌媽媽正欲反駁，路凌奶奶開口了：“那如果我讓你道歉呢？”

看著路凌奶奶那副嚴肅的樣子，路凌媽媽只能是沉默與聽從。

然而，路凌和眾人都不知道的是，在洗手間里的紀寒月不過是靠在墻上回復著手機里收到的新春祝福，臉上沒有一絲波瀾，更別提什么眼淚了。

這是紀寒月早已經做好的對策，路凌媽媽一向強勢，她只需在今晚保持禮貌與熱情，只要路凌媽媽火力一旺，她立刻扮起委屈，即刻就能讓路凌媽媽成為眾矢之的。

只不過她沒想到，她說的話居然如此過分，讓她的演技又多了一個內容——躲進洗手間里。

就當休息了，笑了一晚上，嘴巴都酸了——紀寒月心想。

一會兒后，紀寒月裝作抽泣的樣子打開了門，路凌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問：“你還好吧？”

紀寒月裝作委屈地搖搖頭，跟著路凌回到了座位，還沒入座，她站在圓桌旁向著路凌媽媽鞠了個躬，抽泣著說：“媽媽對不起，你不要生氣……是我不好惹媽媽生氣了，我以后會學著改的。”

見她這么一道歉，路凌媽媽慌了，所有人都看向了她，眼神里更多了責備，路凌嬸嬸見狀，趕緊扶著她坐了下來，說：“沒事沒事，一家人總有拌嘴的，先吃飯吧。”

紀寒月可是記得清清楚楚，剛剛責備她的時候路凌嬸嬸也摻和其中，她抓住了路凌嬸嬸的手說：“嬸嬸說的話我也記下了，是……我是不夠好，可能配不上路凌，我一定會努力的。”

路凌嬸嬸慌了，見眾人的眼神也看向了她，她忙笑了起來，打著哈哈坐了下來。

吃過了飯，路凌怕又出什么事，趕緊帶著紀寒月離開了，此時甚至還沒八點半，按照路凌媽媽的脾氣不發飆就算好了，但此時她卻一言不發，只是站在一旁跟著大家送他們兩人離開。

紀寒月的笑容一直堅持著，直到回到車上，啟程前往銘州，她才松懈了嘴角的力度。

知道紀寒月今晚不開心，路凌不敢多說什么，可此時的紀寒月想起自己曾經度過的那些日子。

那些年里，她甚至沒有回過路凌媽媽一句嘴，無論什么教訓，什么責備，什么攻擊，她都回以了微笑，禮貌接受。

可她換來了什么呢？

換來的不過是得寸進尺的彈壓，不過是更近一步的欺凌。

過了今夜，路凌家的年夜飯算是再也不需要參加了。

想到今夜，她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真正的微笑。

她算是對得起自己了。

【2023年3月8日銘州】

公司知道紀寒月不會開車，早幾年開始給她配了車和司機，但她也不過是上下班乘車罷了。

今夜她又加班到了很晚，回家的路上，手機“叮”地一聲收到了一條消息。

[您的賬戶6678于3月8日收款1，000，000元。]

她連眉頭都沒有一皺，這一刻終于還是來了。

她解鎖了手機，撥通了路凌媽媽的電話，揚起甜美卻不真誠的笑容，問候道：“媽，你還沒休息呢？欸，我剛剛收到你打給我的一百萬，這筆錢是干嘛的呢？”

“寒月啊，你也剛過三十三歲生日，你自己也清楚吧，再拖下去就難了。”

“哦，媽的意思是，給我們打一點錢，不要有經濟壓力，然后趕緊生個孩子嗎？”紀寒月笑了起來，刺耳的笑聲讓電話那頭的路凌媽媽很是心煩。

而后，紀寒月收起了笑聲，語氣里帶著笑，卻并非善意的笑，對她說：“我不缺這一點錢，明天我會讓助手把錢打回媽的賬戶，媽養老不容易，還是多存點錢比較好。”

“寒月，我是說……”

路凌媽媽還想說些什么，被紀寒月打斷道：“還是說媽媽缺錢用了？要是缺錢用，媽媽可一定要跟我說啊，畢竟您今年也年紀不小了，媽還是要多出去走走，好好地玩一玩，才算是安享晚年，對吧？”

路凌媽媽很精明，她一下就聽出了紀寒月在譏諷她老了，氣得話都說不出一句，掛斷了電話。

紀寒月鎖定了手機屏幕，冷冷看著車窗外的風景。

去年，她和路凌搬到了市中心的高級公寓，她帶著公司實現一年又一年的營收翻倍，財富對于她而言，眼下已經是最不值得珍惜的東西了。

可掛斷了電話的她卻又想起，既然她會準時收到這條短信，那今晚她是不是依然會和路凌爭吵？

路凌這些年來從未與她爭吵過，故事會變嗎？

如果這樣，是不是說，她若是能避免爭吵，就可以避免十天后的那一場車禍？

想到這里，她的手心里冒了汗。

回到家中，點亮了家里的所有燈，和曾經一樣，路凌還沒回來。紀寒月有些慌張，她掏出包里的手機，關掉了手機側邊的靜音鍵放在桌上，去洗了澡，換上了睡衣。

等她回來時，的確和曾經一樣沒有收到路凌發來的消息。

她一直在努力經營和路凌的關系，也真心和他好好地過著日子，如今他們這樣的關系，今日應該不會吵架了吧？

就在她看著手機屏幕，擔心著那些可能發生的事時，她的手機響了，是路凌打來的。

她的心跳有些快，緊張地接起了電話。

“喂……？”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后，說：“剛剛……你和我媽打電話了？”

“嗯……她打給我一百萬，我問問什么用。”

“你……沒有和她吵架嗎？”

紀寒月愣了下，回答：“沒有啊。”

“……”電話那頭安靜下來，一會兒后才開口說，“我媽……在家里發了大火，要鬧自殺，我現在在趕回杭州的路上。”

紀寒月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