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3月18日，人間魂魄定向傳遞辦事處，投胎處】

從教務大樓跳下來后，路凌在投胎處清醒了。

被驅趕著到了一處不少人排隊的地方，抬頭看著頭頂的標識，他知道，自己該走了。

在投胎窗口前，路凌的靈體簽好了字，看向了眼前那個只有一米多高的小女孩，露出了與此時不相匹配的溫柔笑容，問：“往前走就可以了嗎？”

“嗯吶！”小女孩眨著大眼睛，用玩偶一般的嗓音說，“投胎往前走，往前走的時候記得不要回頭，回頭下輩子會變丑的！”

“謝謝你。”路凌與她致了謝，最后回頭看了一眼來處，他仍是不舍。

往前走去，他便要忘卻所有與她的記憶了，這一生也就到了盡頭，下輩子就算還有緣分見到她，他也再不會記得她了。

他舍不得，他怎么可能舍得。

“走了啊，往前走！后面還很多人排隊呢！”身后那些小兵模樣的小神催促著，隊伍里的大多數人都戀戀不舍，移動得很慢，卻沒人抱怨，大家都想再最后擁有這些寶石一般珍貴的記憶。

“走走走！趕緊趕緊！”小兵們仍催促著，無奈，路凌只能朝前走去。

還好，紀寒月可以在葉夢的命格里好好地活下去，他再也沒有牽掛了。

希望二十歲的路凌可以好好照顧她——這是路凌最后的心愿。

只不過，在他往前走了幾步之后，隊列后方傳來急切的呼喚：“352路凌！352路凌！”

路凌愣了下，雖然不愿意自己下輩子變丑，但還是回了頭。

只見一名小兵氣喘吁吁，上前來拉住了他，拽著他的手就往回帶，這番熱鬧引來了不少在認真工作的神看著。

小兵上氣不接下氣，說：“走，跟我回去。”

“回去？”路凌急問，“寒月怎么了嗎？”

“什么寒月？不知道啊，我們桃覓姐讓你回去，你跟我來吧！”

“桃覓？”路凌猜想，或許這就是那個白發女神的名字，路凌便跟著小兵往回走去。

走了漫長的一段路后，路凌再一次回到了第一次見到桃覓的那個地方，他看向了滿臉愁容，正在大口抽煙的桃覓，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說：“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桃覓抬頭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你還能笑？”

見桃覓如此嚴肅，路凌擔心地問：“出什么事了嗎？”

桃覓抽了一大口煙，看向一旁，說：“葉夢，也就是你老婆紀寒月，跟著你從樓頂一起跳下來了?！?

聽到這句話，路凌只覺得渾身上下猶如被雷擊一般，連手指的尾端都頓覺發麻，不敢置信地問：“跳下來？”

“是啊，跟你一起跳下來的?！?

路凌急了，不分青紅皂白責備道：“她跳下來干嗎，你為什么不攔她？”

桃覓不服氣地辯解：“誰知道她會跳下去啊！我還以為她是跑過去看你，鬼知道她膽子這么大，一點也沒猶豫，說跳就跳，速度那么快……差不多等于是飛出去了，我哪攔得??！”

聽到葉夢那樣果斷地隨他一同跳下，他心口如鈍刀割肉，緩了好久才止住了堵在喉頭的震驚和悲傷，問：“那她呢？”

“我送回葉夢那里了，好好活著呢，放心吧?！?

剛剛還心疼得渾身僵硬的路凌，聽到她沒有事，反而一下子繃不住眼淚了，像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怕丟人還趕緊背過身去，擦著眼淚道謝：“謝謝你，謝謝你……”

“別急著謝我，這事沒完呢?！碧乙掚S手把煙頭丟進了虛空，叉腰走到路凌身后煩惱地踱步，說，“她要陸鏡活著?！?

路凌忙擦掉了眼淚，回過身問：“你是說……葉夢希望陸鏡活著?！?

“嗯，她威脅我，要是不讓陸鏡活下來，她會再死一次，不對……要是不順著她的心意，她估計會一直死……”說到這，桃覓扶額搖著腦袋，抱怨道，“這個葉夢真是……”

路凌忙問：“那你打算怎么辦？”

“你開玩笑呢！陸鏡是不存在的人，我不可能憑空做出一個命格，這個世界的所有命格都有定數，所以……”

“所以？”

桃覓抬頭看向了他，認真地對路凌說：“我要讓你重生，真正的重生?！?

路凌驚呆了……

桃覓認真解釋著：“陸鏡就是你，你就是陸鏡，但說到底，她愛著的就是你的靈魂罷了，我把你送回路凌的身體里，讓你重生，你去和她相會，我想，她就能心甘情愿好好活下去了。只不過……”

“只不過？”路凌知道，這個世界不會有天上掉下的餡餅，不可能有這么好的事情，如果有，一定有代價的。

桃覓有些心虛，看了看一旁，說：“讓你重生，車禍……應該還是避免不了的。”

“不行?！甭妨柘攵紱]想便拒絕了。

桃覓一頭霧水，問：“為什么？”

“按你的意思，葉夢如果再死一次，她還可以繼續回到這里，對嗎？”

桃覓無法否認，點了點頭。

“等到我和寒月三十三歲死了，葉夢一定還會救我，到時候……她還會再死一次，如果我沒猜錯，死掉的所有痛苦，是累加的……”

桃覓從路凌的眼中看到了恐懼，路凌也是死過兩次的人了，他明白那種痛苦。

桃覓嘆了口氣，承認道：“你說的對，葉夢那樣的性子，如果不能讓你好好活下去，她一定還會自殺。”

路凌認真地看著桃覓，問：“你能不能告訴我，是不是無論重來多少次，我和寒月一定會在三十三歲的時候死掉？”

桃覓沒有抬頭，沒有看向路凌，更沒有回答，路凌耐心地等待著，可桃覓卻一點要開口的意思都沒有，許久之后才岔開話題，抬頭揚起笑容說：“我有一個辦法?！?

路凌知道，這或許是她也不能給予的答案，只能是點了點頭了，應和道：“嗯，你說。”

“我可以讓你和陸鏡都活著。”

路凌皺起了眉頭，問：“我……不就是陸鏡么？更何況你剛剛說，你不能憑空變一個命格出來。”

“我會讓陸鏡變成一個新的生命，他沒有你的記憶，只是他自己，有些事情會和你一樣，但有些事情卻說不準，他會自然地成為不一樣的一個人。但是……他和你共用同一個命格，你死了，他也就死了，你明白嗎？路凌?！?

路凌看著桃覓眼中的深意，一時間還捉摸不透她不能說的話到底是什么——如果災難不能避免，為何桃覓不直說，難道這一切還有轉圜的余地？

但此時，他想清楚了一件事，只有讓三十三歲時的那場車禍不會發生，一切才能真正解脫，而要阻止這場車禍發生，他必須活著。

他點了點頭，認真地請求道：“那就拜托你，讓我和陸鏡一起重生吧?！?

“但是……”

“但是？”

“你知道得太多了，路凌?！?

沒等路凌反應過來，他突然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此時桃覓的手下進來了，擔憂地問：“桃姐，你……讓他直接重生嗎？”

“嗯，我以前畢竟管著投胎的事，這點能力還是有的。”

“可是……他的重生不符合規定，你就算要破例，也得消掉他的記憶啊……”

桃覓打斷了他：“你什么都沒看到，知道么？”

“好……只是……這一次讓兩條性命重生，對桃姐你的耗損非常大，這事說白了是死神那邊的失誤，我們打著哈哈推諉過去也就算了，你為什么要這么費心費力？”

“和死神那邊的失誤沒有關系，只是……”

“只是……？”

此刻的桃覓像個母親，也像個朋友，摸了摸路凌的腦袋，對著昏睡過去的他說：“如果不能逆轉這一切，至少你也重新享受一次不一樣的人生吧。”

【1994年11月1日，杭州】

路家今天的氛圍很沉重，畢竟這是路家的獨生子路凌突然不開口說話的第三天了。

路凌的奶奶一早就趕來了，進門一看，她還算是晚到的了，家里坐滿了滿臉擔心的親人們，她一進門便問：“小凌還是那樣嗎？”

眾人皆是嘆氣搖頭，誰也搞不明白，那個前幾天還頑皮愛笑的五歲男孩，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才會突然變得沉默寡言，連哭都不哭，只是發呆。

房間里，那個呆坐在椅子上的小男孩路凌，腦中仍是一片混亂。

已經三天了，他的意識仍無法和這個小小的身體完全結合，他很難適應，這個身體的力道是那么小，未長成的腦容量也不允許他做出太多的思考。今天是他恢復意識的第三天，他滿腦子只有一個疑問——那個叫桃覓的神，為什么要讓他重生在五歲的自己身上。

他抬頭看向攢眉蹙額的父母，想說些什么，卻仍還不知道要怎么控制自己的嘴巴說話。

無奈，他只能是低下頭去，仍然沉默不語。

又過了幾日，在大人們折騰著帶他四處尋醫之后，路凌也差不多適應了眼下的這具身體了，思維也漸漸清晰起來，當他清清楚楚看著父母那年輕的面容掛著的憂心，他努力學著幼童的說話方式，開口喚道：“爸爸，媽媽?！?

那一瞬間，他的媽媽頓時盈滿了淚水，激動地將他抱在了懷中，這樣的擁抱讓他想起車禍的那一天——他就這么走了，他們一定比此刻更悲痛吧。

對不起——他默默在心里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