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男生猛地踩了沙飛一腳。動作幅度大到周少興都被擠到晃了一下。

沙飛回頭看了一眼，大罵道，

“前兩天閑聊的時候，突然開玩笑說：唉我要是轉行你們怎么辦。就是你小子吧！你現在知道踩我腳了！”

男生一哽，低下頭。

沙飛，“而且隱瞞也沒有用吧。這不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他轉向周少興，

“現在國內動畫工作室的情況都差不多。”

沙飛語氣平靜，像是沒有一絲抱怨，“動畫行業很脆弱，制作時間長，回本慢。從業人員薪水微薄。經常返工，以及要不到結款。所以，誰愿意投資動畫行業？”

“幾年前資本曾經來過這個行業，帶動了市場火熱，我們大家都以為國內動漫行業要起來了。結果，資本又像退潮一樣離開。只給我們留下一地垃圾。”

“現在還留下來的，幾乎是為愛發電。”

沙飛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自己同伴，

“曾經有一個圈外人好奇問：動畫行業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我當時回答：”沙飛一笑，“全部。”

周少興安靜無言。

沙飛，

“但是人總有極限的，家人雖然不太理解我們但也沒有阻止，可是隨著他們漸漸地老去，我們終究還是要回去承擔屬于自己的責任。如果動畫行業，唉……”

沙飛說不下去了，其他幾個男生也是眼眶發紅，紛紛移開了目光。

周少興輕輕嘆氣。

沙飛，“所以，如果有項目，周總，請優先考慮我們吧。”

“也許你認為我們是在賣慘。”沙飛搖搖頭，拍拍胸膛，

“即使我們明天就退出行業，但是明天的第一縷晨曦到來之前，今天的黑夜里我一定全力完成。”

周少興沉默。

沙飛忐忑地看著周少興。

沙飛有點后悔，

自己這張嘴啊！怎么就全部禿嚕出去了！

這是客戶啊客戶！大實話盡往外倒！

沙飛甚至想當場抽自己嘴巴子。

完了，

這單子肯定沒戲了，

任誰聽到，項目小組明天可能解散的發言，會把項目交過來啊。

沙飛心中嘆氣。

周少興，“請看。”

“好，那咱們就下次有緣分再合作……”沙飛含笑鞠躬，

“嗯？”

沙飛眼睛一瞪。

周少興輕笑了一聲，“請看一下劇本吧。”

“劇本？”沙飛像是沒回神。

周少興，“之前說的，我有意找你們承接一季科幻短片中的一集，這是劇本。你們先看看。”

那解散的事情就揭過去了？

沙飛眨眨眼。

“哎呀！”同伴看沙飛還在傻愣，急得一把搶過劇本。

趁客戶沒有逃跑，還不趕緊走流程！

接下來就是看預算，講價錢！

把生意訂下來再說！

周少興的劇本攤開，6個腦袋緊緊擠在一起。就像一家子狐獴。

“《齊馬藍》？”沙飛小聲念道。

故事以女記者的視角開場。

一個名叫齊馬的繪畫藝術家，決定發布自己人生的最后一部作品。

齊馬，是已經馳名宇宙的畫家。

齊馬藍，不是天空藍，不是海水藍，是專屬于他畫中的顏色。

齊馬非常知名卻又非常神秘，明明人在巔峰，卻毫無預兆要發布最后的作品。

這是要封筆了嗎？于是女記者懷著滿腹疑問前來采訪他。

路途中，女記者回憶了齊馬從默默無名，到聲振宇宙的過程。

齊馬最開始畫肖像畫，但是他感到不滿足，于是改畫壁畫。

壁畫仍然不滿足他，齊馬將目光投向宇宙。

他開始畫宇宙圖景。

齊馬聲名鵲起。

外人盛贊，可是，他仍然覺得自己心中仿佛缺了一塊。

直到突然某一天，一小塊藍色，出現在了他巨大的宇宙圖景的畫中。就在星空的最中央。

藍色，沒有實感，沒有陰影，沒有與周圍物體有任何關聯。

世人不解。

齊馬繼續繪畫。

那一小塊藍色，開始變換，圓形、三角形、矩形……在他的畫作中越占越大。

直到一天，齊馬突然發布了一副巨大的、純粹的，畫滿了齊馬藍的畫作。

世人震驚非常，但也覺得這就是齊馬的極限了。

但，這其實是齊馬震撼宇宙的開始。

……

讀到這里，沙飛微微怔然。感覺自己心里仿佛有一根弦被撥動了。

但他沒有細想，繼續看下去。

……

齊馬藍出現在星系旁邊。

小行星帶噴上了齊馬藍。

等等……

齊馬制造了宇宙奇觀。齊馬名揚宇宙。

他仿佛走到了頂點。

名氣、榮譽，一切都有了。但是，齊馬仍然不滿足。

終于，他選擇了：禁止的生物手術。

齊馬徹底改造了自己的身體。

從此以后，他不用呼吸，不怕寒暑，他把自己變成了機器人。

……

沙飛瞬間倒吸一口涼氣。

但是，他沒有說這種情節不真實。

完全相反，真正人類的歷史上，選擇為藝術獻身的藝術家從來不少。

……

齊馬自由了。

他可以去到宇宙中的任何地方。

無論是極度高溫，還是極度冰冷。人到達不了的地方，齊馬都可以到達。

齊馬探索了宇宙各處。他渴望宇宙的真相。

而他隨著他腳步到達，宇宙中充滿了齊馬藍，這一切可說奇跡！

隨著女記者的訴說，她終于到達了，見到了齊馬。

……

究竟如何，沙飛心中的好奇也到了頂峰。

他趕緊跟讀了下去。

……

齊馬向女記者展示了他在這個即將封筆的關鍵時刻，正在做的事情：

修復一座游泳池。

游泳池？

女記者非常不解。

齊馬解釋了：

這個游泳池曾經屬于一位非常有才華的美麗女子。

女子因為喜歡機械，她制作了十幾個小機器人。而她最喜歡的，卻是一個只會清洗游泳池壁、沒有其他智能，傻傻的小機器人。

……

沙飛猛地一愣。

他有預感。

……

雖然小機器人很傻，但女子仍然很喜歡。

于是她終于決心要讓它能夠自己做出決定。不再和其他同類一樣。

女子運用自己的才華，給小機器人安裝了視覺和大腦系統。

之后，女子堅持不懈，不斷地更新小機器人的部件，于是它變得越來越聰明，越來越強大。

后來，女子去世了。

小機器人被換了主人，但是繼續更新迭代。

變化更大了，從方方正正的盒子，變得拉長、站立，變得像人形……

“變得越來越……像我。”齊馬轉身。

女記者震撼到失語。

……

沙飛看著，石頭落地。

……

女記者不敢相信，勸齊馬，“你只是像機器人的人類，不是像人的機器人！”

齊馬否認了。

終于，到了那一天，

齊馬最后的作品，成千上萬的人看著他。

齊馬當眾褪去紅袍，縱身一躍，跳入泳池。

機械身體當眾解體，這是不可逆的。

從中一個傻傻的小機器人、方方正正的小盒子，游了出來。

小機器人一看，發現自己在游泳池里，于是舉起自己的刷子，快樂的清洗起游泳池壁--那藍色的瓷磚。

這里，是它最初的起點，也是最終的終點

齊馬藍，不是天空藍，不是海水藍。

是藍色的天空，倒映在藍色的游泳池里的顏色。

齊馬藍，是小機器人最初、最快樂的記憶中的顏色。

齊馬藍，是小機器人從小小的天地中走出，登上過巔峰，見識過宇宙的廣大，再次回歸小天地的--初心。

……

故事結束。

沙飛怔怔地看著劇本。

他的眼睛慢慢的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