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錯了，錯的十分離譜。

下高速進入城區以后，他才知道真實的戰場究竟有多殘酷。

硝煙籠罩的城區，到處都是戰斗過的痕跡。

建筑碎塊和車輛殘骸被堆到路邊，沿著主路蔓延無際。

路面隨處可見大片的深褐色粘稠液體，如未干涸的瀝青，卻散發著刺鼻的血腥味。

裝甲車沉重的履帶碾過，在液體上留下了深深的車轍。

清理戰場的士兵踩著車轍，從附近的居民區中抬回了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體。

這些尸體支離破碎，已經面目全非，只能從破爛的衣服上區分出是犧牲的戰士還是遇難的百姓。

無論是數量，還是慘烈程度，都遠不是收費站那幾具尸體能比的。

唐振民看的觸目驚心，沉默的一根接一根的吸著煙。

唐小漪靈動的雙眼已經失去了神采，癱在座位上呆滯的看著窗外一具具尸體從眼前路過。

她還想吐。

可是再也吐不出任何東西了。

林立沒有停，因為這里是東四環路，屬于后方，仍然不是前線。

“轟隆隆~~”

車窗外突然閃爍刺眼的火光，緊接著一片火箭彈呼嘯著升空。

唐振民一驚，連忙搖下車窗向天空看去。

他看到火箭彈在空中接連爆炸，數十個黑點在空中被擊落了下來。

黑點倒影在他瞳孔中迅速擴大，眨眼就變成了幾十頭猙獰的巨獸。

其中一頭幾乎擦著他的臉砸在了路面上，濺起的鮮血和碎肉瞬間糊滿了車身。

林立猛打方向盤，繞過幾只遭受重創的犴翼牛后繼續平穩行駛。

“這也是意外？”

唐振民的后背被冷汗浸濕，一臉的驚魂未定。

林立尷尬的說道：“真是意外，這些怪獸突破了前線火力封鎖，剛才被后方的阻擊陣地攔截下來了。”

唐振民沒有說話。

他已經意識到這混蛋小子要帶他們去前線了。

其實現在去哪都不重要了，因為這里就是戰場，隨時都會有喪命的風險。

就像剛才，差一點被怪獸砸死。

經歷過生死之后，他反而沒有那么緊張了，甚至能感到血液翻涌，蠢蠢欲動。

可是，他有顧慮。

唐振民擔憂心疼的目光看了女兒，可她的目光卻轉向了林立。

林立的目光透過擋風玻璃，看到一批從前線退下來的士兵。

他們大多都已負傷，但依然帶回了生命的希望。

有的士兵懷中抱著哭鬧不止的嬰兒，有的士兵背著兒童或老人，有的士兵抬著擔架，擔架上躺著失去行動能力的傷員。

他們互相攙扶著從吉普旁路過，直到上了后面跟來的救援車輛。

“好樣的！”

唐振民握緊了拳頭，振奮的隔著車窗朝他們揮舞。

唐小漪的雙眸漸漸恢復了些神采，似乎有些明白了來這里的意義。

東三環路，鳳凰高架四段路高地。

這里曾經是第三旅機動營的阻擊主陣地，目前被七旅二營接管。

陣地上十二輛自行火箭炮車一字排開，炮管對準了黑壓壓的異獸潮。

陣地前沿，還有大批扛著火箭筒的戰士嚴陣以待。

邊緣處整齊排列的八輛坦克和二十六輛裝甲車的引擎都冒著青煙，數十位戰士忙碌的提著油桶和工具在檢修。

旁邊的空地上則扎了一個簡易的帳篷。

七旅二營營長盧近坐在帳篷門口，一手啃著軍用干糧，一手托著指揮系統，含糊不清的高聲罵道：“偵察連都把坐標發過來了，你們的破坦克還他媽沒修好！是想讓你們的參謀也埋在里面嗎？”

炮兵連連長胡廷惠提著扳手，委屈喊道：“營長，十二小時高強度機動了八次，機器也扛不住啊！”

盧近瞪眼道：“放屁！你們看看人家三旅機動營，人家還沒機器用呢，不照樣頂了十幾個小時！”

胡廷惠叫苦道：“營長，你就別老提機動營了，我耳朵都長繭子了！”

盧近不耐煩道：“那你們還不趕緊，要不干脆能動的先動起來，動不了的等人接回來再說！”

“營長，都動不了了，發動機都在冒煙了。”

“你他娘的是干什么吃的！”

盧近正罵的起勁的時候，忽然看到一輛吉普從后方駛入了陣地，頓時咧嘴道：“呦，猛人來了！”

“營長，什么猛人？”

“干你的事去，別給老子丟人！”

盧近緊啃了幾口干糧，起身朝吉普走了過去。

“到了。”

林立熄火，將車停在了曾經的主陣地上。

車門打開的一瞬間，震耳欲聾的炮聲就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

唐小漪蜷縮在椅子上，恐懼的捂住了耳朵。

“小子，有時候我真想罵你。”

唐振民心疼壞了，連忙下車幫她拉開了車門。

林立尷尬的摸了摸鼻子，默默的拉開車門下了車。

他靠在引擎蓋上，習慣性的摸出香煙點了一根。

青色的煙霧裊裊升起，融入進了彌漫的硝煙里。

“小漪不怕，爸爸在呢，沒事的，下來吧。”

身后傳來唐振民柔聲呼喚，卻又很快被炮聲掩蓋。

“呦，猛人怎么回來了？”

盧近走了過來，對著林立莊重的敬了個軍禮。

林立回禮，皺眉道：“什么亂七八糟的，亂喊什么？”

盧近感慨道：“只有站在你曾經的位置，才知道你們到底有多猛，猛人這個稱謂你當之無愧。”

唐振民一邊哄著，一邊不動聲色的豎起了耳朵。

這混蛋小子把自己寶貝女兒嚇成這樣，他心中不可能沒怨氣。

這小子憑什么？

他憑什么把自己女兒從學校強行帶走，憑什么送她去前線，憑什么把她嚇成這樣？

他有什么資格？

唐振民在車上沒發作，是因為這小子說過他是第一批抵達前線的。

而這里絕對算的上前線中的前線，因為前方就是黑壓壓的獸潮，是極度危險的地方。

但他仍需要證實，證實這小子的話，證明他的資格。

只有證明了，他女兒才有參軍的可能，否則免談。

林立沒察覺到他的異常，擺手道：“說這些干什么，都一個戰壕里了，還分什么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