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鷹的長嘯引起了裴寂的注意。

靠近甕山的時候，這種平日里喜歡獨來獨往的生物也多了起來，有落在小公子這個隊伍里的，也有飛向更遠方的時候，實在很難分辨家生野生。

靠近甕山，那種干燥皸裂萬物不生的炎熱逐漸退去，入眼的是淡淡的綠意和生機，迎面而來的是清涼帶著水汽的風，天地為之一清。

大黑馬出奇地很聽話。

他檢查馬兒腳掌和牙口時，發現這匹大馬年紀很輕正值壯年，牙齒看上去也很健康，蹄鐵釘上掌也沒有多久，最多不超過兩個月。

不知道呼延雷覺大舅哥是怎么訓練的，反正騎起來很舒服。

平常操控之下也是有如臂指，四平八穩地毫不顛簸，除了聽話之外還頗具人性，算得上是一匹良駒。

“你的這匹馬如果披上重甲，應該也不會太吃力。”

小公子的傷勢好像日漸恢復，平日里就住在馬車上不怎么挪窩，如今居然愿意出來，也騎著馬兒前行。

不過他自然騎的是朝廷各地獻上來的良馬名駒，鑲金墜玉的馬鞍和轡頭看起來一眼不凡，馬兒性格也是溫和可靠無比，以小公子的個子騎起來也能任意西東輕松駕馭，不怕會輕易跌下來。

純紅色的馬兒大概是匹雌馬。

常常用臼齒去啃道路邊現在隨處可見的草甸地衣，這一點上不如大黑馬遠矣——它只吃自帶的軍糧或者干草，路邊的一律不碰。

一旦見到紅馬這么做了，就會唏律律地打一個噴嚏，嫌棄地走開幾步。這會兒就算走在一起，也不會給面子。

小公子看著大黑馬馱著裴寂走遠，眼里異彩連連：“北漠的馴馬養馬之術真的令我驚嘆，若我嬴秦能得到，必然能馬踏居延，飲水墨海畔！”

裴寂沒那么喜歡為朝廷著想。

他只是悠悠地趕著大黑馬返回正道之后，一直在思索著天上那些老鷹們的歸屬。

“快要到甕山了，你要接的人還沒有出現。”裴寂看了一眼遠處已經在望的甕山輪廓，感覺有些不安：

“現在還不準備說是誰嗎？”

小公子奇怪地看了裴寂一眼，有些理所當然地說道：“我又不知道是誰！這是夜爺爺和玄甲騎的事情。”

“我只負責接人罷了。”

裴寂點了點頭，的確也沒有超出自己預料的樣子：只聽說北地最近很亂，若是那人在路途上出了岔子有些麻煩的話，不知道會在甕山這里耽擱多久。

“天上的老鷹有些不對，你發現了沒有？”裴寂決心提醒一下小公子。

“嗯。”

小公子微微點頭，并沒有驚訝的樣子：“我跟你講過沒有，北漠最近逃出來了個很了不得的家伙？”

裴寂心里猛然一跳，臉上卻不露聲色地回答：“沒有。”

小公子夾了夾紅馬馬腹，示意裴寂跟上：“那家伙策動了北漠九邊的其中三部作亂，那三部朝廷這邊暗中策劃了很久，下了很大的功夫！”

“朝廷里很多人都對此感到不滿。”

小公子一聲冷笑，看了一眼身后不遠處的玄甲騎：“這些人里面我不知道有多少是朝廷的人，多少是朝堂諸公的人手……那么天上多幾只老鷹，又有什么奇怪的？”

裴寂并不覺得奇怪，在瓜州城他已經見識過壬癸兩衛。

“那么侯三季四自然是被你派遣開去辦事了？他們去了哪里？”許久沒有見過這兩人，裴寂心中早有疑問。

小公子卻不準備回答，開始繞過話題：“呼延小蠻家是九部最強，這三部叛亂甚至不用她哥哥出手就會解決。”

“但是我嬴秦在這三部的后手，就幾乎等同于無用了！”小公子語氣里有些發惱：“這就不得不逼迫我要用掉你欠我的第二件事了！”

“我現在幾乎沒有人手可用。”

裴寂眼睛一亮，沒想到這么快就有用完第二件事情的機會：

“你說，我會照辦。”

小公子從鼻子里擠出一聲冷哼，顯得不是很情愿：“我要你去某個地方接人回來，而且要是你一個人。”裴寂連連點頭：“可以，但是夭夭你要幫我照顧好。”

“這個不用你講，聽我說……”

小公子很不喜歡被人打斷：“我會給你一個暗號，到時候可以憑借這個跟對方判斷彼此身份，但你接到人后不能光明正大地帶進車隊里來。”

“你明白嗎？”

或許對方身份會很敏感？裴寂一點都不奇怪會這樣——如果事情好辦，就不值得小公子專門浪費一件事的名額！他畢竟還拿了小公子的傭金。

“你現在就走！”

“無論給你什么理由，隊伍里的這些人都會有各式各樣的本事來試探你的離隊意圖。”

小公子用有些準備看好戲的眼神看著裴寂：“所以我相信你肯定有辦法擺脫這些人的追蹤咯？”

出了瓜州城，這些煩惱自然就會來了——裴寂心里早有準備。

“我允許你反悔，畢竟我拿不準這些事情背后會不會有修行人。”小公子看起來很是寬宏大量。

“可以用我的弓？”

裴寂拍了拍大黑馬馬臀上的弓囊，那柄曾經射出三支大箭的黑弓就在里面放著。一時激動下下手有些重，大黑馬有些不滿地昂了昂頭以示抗議。

“還沒進長安城，為什么不呢？”

“好，我要三天的口糧，別的我自己會想辦法。”裴寂一束韁繩。

“可以。”

小公子拍了拍手掌，身后的玄甲騎里便跑出一騎迅速跟上，對著裴寂扔出了一個包裹，摸起來還是溫熱的，顯然準備好了還沒有多久。

“我還需要一壺箭。”

裴寂看了一眼玄甲騎，玄甲騎看著小公子點了頭首肯，才從馬背上扔出一囊軍中用箭。

裴寂接在手里摸了摸。

很好，一壺十五支，標準的步軍用量。

“那這樣就夠了。”裴寂回頭看了一眼隊伍的方向，沒有看到夭夭。“我請她去了我的馬車里。”小公子打消了他的疑慮。

“夭夭心靈手巧，到時候接到貴人過來，或許還需要她出手，我會如數付錢給她……”小公子解釋道。

裴寂認可了。

而后用力一拍大黑馬那有些肥碩的后臀。

大黑馬一聲長嘶，邁開四蹄大步跑出了隊伍，像一條閃電一樣瞬間發力，只是眼前微微一花，便帶著裴寂將眾人迅速丟在身后，不過幾個呼吸之間就消失在了曠野之中。

天上，老鷹又發出示警。

遠遠地，在極遠極遠的小公子看不見的地方，有蜂蛹而至的煙塵高高揚起至天際，不約而同地短暫相交后又迅速像流水一樣匯聚向某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