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衍合宗，其實源于明宗。

更加確切一點來說，來自明宗南方顯宗護國伽藍寺，由上上一任孔雀大明王所傳。

叛宗立教，所追求的極欲大道，無論是在持功或者經義兩道的高僧看來，俱是冒天下之大忌、走火入魔之下的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

所以，被斥為“魔宗”。

“一衍合宗有眾妙先師，有和合二仙，座下還有四方妙聞覺道寶僧……不知道被帶走的這一位，是哪一個？”

小公子冷峻出聲，聲音在綴玉耳旁似是為眾人解惑，又似是疑問。

“無量世尊……”綴玉苦笑一聲，卻也不打算隱瞞：“江流百舸，不欲爭先。以施主您看來，學宮來的那一位我不知道名字的先生，能輕易困住卻不容易拿下的，該是哪一位呢？”

江流，欲爭。

和合二仙的僧號，小公子自然也是聽過的。他知曉了這些，心里那股似有若無的不妙感覺，卻更加深刻了起來。

綴玉看了一眼沉默下來的小公子，又環視了一下周圍圍成一圈的玄甲重騎們，輕輕嘆了一口氣。

他不明白，通過雪兒傳信于自己，嚴令自己呆在府衙這邊的用意，到底何在呢？

“嘩啦啦……”

目之所及，雨水沒有哪怕一刻斷絕的意思。

同樣地，瓜州城城南的偏僻一角。

裴寂背著那匣子，極為認真地在前面深一腳淺一腳地帶路，呼延小蠻緊隨其后，一張俏臉上滿是苦色。

兩人所在，乃是一處看上去廢棄已久的河道，兩邊有粗略拓寬和修整的樣子，只是看痕跡屬實算不上新，有些年久失修的模樣。

因為失修，河道已經沒有了活水，淤塞阻礙已經很嚴重。一眼望去，什么都有，爛七八糟得難以具體分明，亂糟糟的發酵和腐爛的氣息一股股地直往鼻孔和腦子里沖，刺得呼延小蠻腦門青筋直跳，卻又無可奈何。

暈乎乎間，一攤爬滿蛆蟲嚴重浮腫的看不出是什么動物的尸體自身邊漂浮而過，讓她差點嘔吐出來。雖然已經照著裴寂的樣子用布條阻塞住了口鼻，說實話卻屬實收效甚微。

聽到身后動靜，裴寂回頭看了眼勉力支撐著的不住干嘔的呼延小蠻，沒有多說什么，原本停下的步子又繼續邁動了起來：

“這里是瓜州城舊河道，直通如今的城里。因為廢棄，平日來人極少。如今全城戒嚴不許出戶，會很安全。”

很少有人知道，瓜州城的范圍是在連年萎縮的。立國之初與如今相比，那泓活水的范圍生生退后了十幾里。

這些年，與明宗和北漠交接的那一小塊地界，也因此有了更多的摩擦和爭斗，寸土不讓之下，流血是常有的事。

裴寂帶著呼延小蠻繞遠了一截，看起來是遠離，其實正在路上。

“這是本城秘辛，你是北漠人，需要知曉三緘其口的重要性！”

聽出了裴寂話里的額外意思，呼延小蠻自鼻子里俏生生地扔出兩聲哼哼：“我自然是知道的，不會讓你難做，事了之后我自然就會忘了……”

“那便極好。跟緊些吧，馬上進城。”

呼延小蠻頓時精神一振，連忙吃力地跟得更緊了些。兩人之所在，此刻污水已經深可及胸，隨著光線一暗，已經進了瓜州城。

瓜州下水，是很用心的。

自南方特地澆筑運來的青石小管，如同經脈一般聯通了全城各處，頭頂地面上未曾停歇的雨水迎頭澆下，帶著種下雨時特有的腥氣，混合著極為刺鼻。

“屏住呼吸……”

裴寂帶著呼延小蠻，看著那頭頂細細的透著天光的下水口，估摸著大致的位置，在管道里走了大概十幾步：

“怎么樣？你的修為還在嗎？”

呼延小蠻閉著眼半晌，才神色嚴肅地微微搖頭。

裴寂向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便自顧自側過耳朵，不顧骯臟的管壁，整個人緊緊貼了上去，呼吸變得緩慢而悠長起來。

在呼延小蠻好奇地注視下，過了盞茶功夫，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輕語道：“好了，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你以為，綴玉大師會在哪里？”

呼延小蠻向他翻了個白眼：“我對這里又不熟，不過……”她偏著頭仔細想了想：“這些人想找阿什拉，府衙應該一定會去的。”

“那就去那邊，跟上。”

地面上。

吳把總不知道身前三丈之遠的管道中，正有兩個膽大包天的少年男女在默默前行。

他只是委頓在一間垮塌了大半的土屋前，借著半尺寬的屋檐擋著雨水。

身旁跟他擠在一起的人全是他的屬下，他們這些人跟下餃子一樣從樓上摔下來，或多或少都掛了些彩，有倒霉的摔斷了手腳，正疼的直哼哼。

幸運的是，目前還沒有死的。

他捂著臂膀，雖然正了骨位，但還是有些岔氣。

不遠處的城門前，那個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獨臂漢子，此刻已經授首——他仗著一身勇力，在玄甲重騎之間來回沖殺了幾趟，人仰馬翻之下造成了很大的威脅。

但他到底還是死了。

他那沒有首級的身體被十幾支羽箭洞穿，四五枝長槍由他周身穿過，將他死死地釘在了地上，流出的血液染紅了大片的地面。

玄甲重騎的戰陣之法，甚至能對修行人造成巨大的麻煩！吳把總那時候剛剛緩過來，親眼目睹一位騎士揮劍梟了他的首，決絕且不留余力。

嬴秦戰陣是有這個慣例在的，他已經習以為常。常人若是見到，或許會有些顯得血腥和殘忍。

然而他想象不到，這個時候的瓜州城，還會有人來！

那是一個身穿紫色蓮花僧衣的人！

他沿著那輛馬車來時的路，一步一步地走來：第一步，在他視野所及的遠處，只有個模糊的影子；第二步，他到了城門前，看見了無依無靠地虛懸在天際的白色邊界；第三步，他跨進法陣和原來的城門位置，雙肩不由自主地微微下墜，似乎感覺到了什么莫大的壓力，但隨即微微一笑。

那僧人極為俊俏，一眼望去，是能夠讓人臉紅心跳模樣！

只是遙遙一眼，便令人難忘！

玄甲重騎們原本在清理此處，這僧人現身此處，很難令人不矚目：

“列陣！”

“殺敵！”

只一瞬間，幾十支長槍便被拋擲著射向僧人所在，之后便是羽箭齊發，殺氣沖天！

那僧人卻只是淡然一笑，看了一眼城門四處：“老裴相公所筑之城，小僧自然不會僭越毀壞……”

“今日，算你們走運。”

他衣衫無風自動，下一刻便有洶涌的紫色靈氣轟然炸開！

同樣的場景，再次在此處發生！

眾生于此刻全都捂住了雙眼，血淚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