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州城內(nèi)外，都亂了起來。
瓜州屬實算不上大，胡楊渡也確實離城太近。
城門處接待到的令人意外的訪客，在給城門造成足夠的破壞后，依然在所有瓜州百姓的心上，造成了一種莫大的震懾，帶來了無法抑制的恐懼感覺。
雖然在之前，已經(jīng)有玄甲重騎早早張貼警民告示，三令五申若是看到聽到異常，不得隨意窺視，要安生在家避禍。
然而，事實確實很難令人忽視。
尤其是當(dāng)兩尊金光閃閃的大人物在城中交手，每次碰撞都激發(fā)出震天的聲響，間或有房屋倒塌崩壞的聲音傳來之時，就更加讓人坐臥不安了。
“瓜州城門毀了……”
裴寂家小小的院落里，呼延小蠻站在胡楊樹頂，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如今城門的模樣：
門戶大開，原本的正門已經(jīng)崩壞了大半個，垮塌的土坯和墻磚碎木，幾乎已經(jīng)堵絕了道路，玄甲重騎已經(jīng)在那里設(shè)防，包圍住了進出口。
有兵器交戰(zhàn)和人群的呼喊聲遠遠傳來，聲勢震天。城里的情況目前未知，但一定算不上好——呼延小蠻看見時，那位獨臂漢子已經(jīng)從正面沖殺進去，仗著一身蠻力，將往日無堅不摧的玄甲重騎沖落的七零八落。
樹下的裴寂，聽到了這一切，突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混亂、殺戮、爭斗……多么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潛藏在記憶深處的那些久遠得不想再記起的回憶，又像潮水那般地紛至沓來，讓人難以呼吸，臉色蒼白！
“裴寂……裴寂？”
呼延小蠻的聲音在耳旁響起，將他迅速拉回了現(xiàn)實之中！呼延小蠻落回地面，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裴寂那有些蒼白的臉，姣好的臉龐上滿是憂慮：
“你說，綴玉……會不會在城里？”
裴寂沒有回答，他只是突然想起，這幾天，吳把總都是在城門值守，這種混亂的情況下，很難預(yù)料到他如今是否能夠安全身免！
夭夭在他身邊，一眼便看得出他的憂慮所在，于是便輕輕地抓住了他的胳膊，用力緊了緊。
他斜過頭迎上了小丫頭的眼睛，在那里看到了同樣的擔(dān)憂。他嘴里有些發(fā)苦，但到底微笑：
“去幫我，把我的弓箭拿出來一下……要箱子里的。”
看著小丫頭點頭進屋，裴寂才鼓足勇氣，在呼延小蠻的灼灼眼神下，重重地點了點頭，語氣認真而嚴(yán)肅：
“咱們可以進城，但你要聽我的。”
呼延小蠻訝異地看了眼前連邊軍都算不上的少年，想說些什么，但到底放棄了——對于瓜州城，對方顯然要比自己了解的多的多。
她微微點頭，算是默許。
這個時候，夭夭用力抱著一個五尺來長、兩只巴掌寬的黑紅色匣子，默默地掀開門簾走到了裴寂身邊。
那匣子青銅裹角，四面用朱漆繪滿了各色兇神惡煞的獸首，看上去光滑可鑒，連那用作挎肩的牛皮編就的兩指寬的繩子，也是油光水滑。一眼看上去就是保養(yǎng)的極好的樣子。
這東西，不像是裴寂兄妹倆可以擁有的貴重東西！呼延小蠻跟這兄妹倆雖然認識沒有多久，但已然將他們的家底了解了個七七八八。
但她是個聰慧的女孩，默默將心底的疑惑壓了下去，促使著自己不去看那匣子，開口回答道：
“可以，但你要告訴我，你準(zhǔn)備怎么進去？”
“跟著我就行，不要多問。”
“我要先去看一下吳叔的狀況……你雖然是雇主，但是這件事要聽我的。”
“喂喂，你哪里來的自信啊？”
…………
瓜州府衙門前。
小公子和綴玉已經(jīng)喝干了整整一壺的茶水。
中間朝廷來的那位將軍的手下人馬，已經(jīng)整整齊齊地出去了三批，每次的一眼望去，差不多有兩三百人之多，卻沒有看向他們這邊哪怕一眼，仿佛堵在正門口的他們倆，好像不存在一樣。
就連不停傳信的士兵，也只是默契地繞過兩人所在，而后步伐匆匆地進進出出。
小公子雙手抱攏，直視著面前那位大日輪寺的明王高徒。綴玉則雙目微微閉合，在不停地默誦經(jīng)義，視對方那宛若實質(zhì)的目光而不見。
兩人不發(fā)一言，只有雨聲綿綿。
“報，惡徒?jīng)_破城門。”
“報，惡徒勢大，我部損傷慘重。”
“報，惡徒已經(jīng)被徹底攔住，難以沖撞到府衙這邊。”
守在門口的傳令兵，用最簡短的句子，在向坐鎮(zhèn)府衙的那位將軍匯報著瓜州城里發(fā)生的一切，使得綴玉和小公子兩人聽的真真切切。
小公子皺起了眉。
綴玉的念經(jīng)速度也不由地隨著消息的傳遞而時快時慢。
看似心平氣和之下，他心里卻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夜扶搖到底在搞什么鬼？
嬴秦治軍嚴(yán)謹(jǐn)，玄甲重騎更是其中翹楚，軍紀(jì)之嚴(yán)明天下間更難有出其右
者，可謂獨步！如今，卻明晃晃地在自己面前事無巨細地稟報出來。
這太反常！
他可是明宗佛子，因為參合學(xué)宮曾經(jīng)與自家宗門有嫌隙，明宗山門在長安素來有式微之象，難以參與諸事。即便自家?guī)煾蹬c國師有舊，也定然不會對自己這般放心！
除非……
他看了一眼眼前的小公子，心里滿是疑惑：這位小公子，到底是嬴秦朝廷的何許人也？
心有所感，經(jīng)自然是念不下去了。
看著綴玉張開眼睛，小公子嗤笑一聲，也不再盯著他看——一開始他還覺得有趣，現(xiàn)在是一點意思也沒有了。
沒有人能明白，他其實是有多么著急，他并不如表面展現(xiàn)出來的那么自如和舒適。國師老頭子，也并不算是支持他這方的人。
否則的話，他何至于親身涉險于此地，去追求一個渺茫的希望？
那個阿什拉，到底在哪里？
他盤起雙膝，換成一個往日絕對不會用的看上去有些粗獷的姿勢，指節(jié)下意識地在關(guān)節(jié)上跳舞般地敲了敲。
夜扶搖的大陣布下了。
有些暗藏在黑暗處的魑魅魍魎之徒，不知道是否還有膽子和決心來造成更大的破壞和混亂！
他，需要一個契機！
“世尊在上，受我香箓。”
“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遠遠地，有念著佛號的僧人不疾不徐地慢慢走來，紫衣廣袖，身披蓮花！
小公子的眼睛，立馬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