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殊和裴寂并沒有等上很久,那扇后門就再次向外打開。
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仆帶著幾位黑衣漢子推開門魚貫而出,對著站在幽暗竹影里的嬴殊彎腰行禮:“主子請您二位進去,您的玉屆時可以向主子去討要。”
嬴殊點頭笑道:“這樣最好。”
他示意著裴寂將一直被他們牽在身后的兩匹馬交給老者身后的漢子,然后繼續(xù)開口道:
“這兩匹馬勞煩您送到棠王府去。”
老者默默點頭:“這是自然。”
“不過還請貴客見諒,老朽出門來之前,主子請我多嘴向您問上一句,咱們是要輕拿輕放讓事情過去,還是要好好跟那邊計較一下?”
“這件事情主子請您自己拿主意。”
嬴殊自然知道對方所指的是什么事情,心里很是感動不假,但也一時間沒有想好該怎么辦。
老者看了一眼嬴殊后,才繼續(xù)開口說道:“貴客如果不知道該怎么辦,主子說可以由老朽這邊幫您向那邊給出些小小的警告,希望貴客不會介意。”
嬴殊頓時舒了一口氣,很是痛快地點了點頭:“可以,就照著唐姨的意思辦吧。”
老仆樣的老者立時拍了拍手,對著身后聽見動靜上前的漢子們貼耳吩咐了些什么,然后那些漢子便牽著兩匹馬重新進了門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幾人的眼前。
“兩位請。”
老仆彎著腰側(cè)開身子,伸手將嬴殊和裴寂引向了已經(jīng)徹底打開的木門,姿態(tài)禮儀妥帖完美得無可挑剔。
嬴殊和裴寂自然從善如流地遵從了老者的意愿,很放心抬腿邁進了屬于群玉山頭見的地界。
隨著那扇木門重新關上,那位老仆重新站回了門后面的陰影之中,不仔細看的話,幾乎發(fā)現(xiàn)不了他。
為嬴殊和裴寂領路的,此時已經(jīng)換成了那些跟著老仆出門迎接的黑衣大漢中的兩位。
“主子有令,先請這位貴客去偏廳先吃些酒菜,請殿下先去見她。”
兩位漢子一分為二,帶著嬴殊和裴寂在走出門后不遠的地方分開。
一個帶著略微顯得有些不習慣的裴寂踏上竹林間的一條蜿蜒小徑,一個帶著嬴殊走上了另外一條在盡頭露出飛檐一角的青石小路。
嬴殊對著裴寂點了點頭,讓裴寂放下心去,自己隨即在黑衣漢子的領路下漸漸走遠。
這條路嬴殊走了很多遍。
如果細數(shù)一下從小到大的自己的足跡的話,除開在桃山后山里渡過的那些歲月,他在群玉山頭見里蹭吃蹭喝的日子反而是最多的。
嬴殊當然知道在他腳下這條路的盡頭處,就是群玉山頭見主體所在的四時館和八方風雨樓。
但他的唐姨很不喜歡在這些地方見自己,大概應該會在位于這片竹林中央的湖心島上的蓬廬那邊和他相見。
沒錯,群玉山頭見里當然有山也有湖,而且占據(jù)了大半的區(qū)域,那些喝酒的俗客能見的地方不過十之一二。
這塊地方在秦君立國之初,曾經(jīng)有朝臣建議將這里收回,和皇城連成一片后擴充秦君陛下和諸位娘娘的居所。
沒錯,群玉山頭見不過僅僅和那片宮殿群隔著一條玄武大街和一條深深的護城河而已。
這件事當然沒有成功。
那位提出建議的朝臣在唐姨知曉這件事情后,就被她堵在議政殿前的九龍白玉壁前罵了整整一個時辰,之后不久就郁郁寡歡地被調(diào)出長安了城。
自此以后,就再也沒有人敢于前來挑戰(zhàn)唐姨的權(quán)威了。
想著這些往年由她親口告訴給嬴殊的趣事,嬴殊就不由地加快了腳下的步伐,等到他見到了那片久違了的蕩漾著碧波的湖泊,心里就更加有種久未歸家的游子般的喜悅。
這片湖,就叫做鏡湖。
如果在白日里沒有風的時候到這里來,入目所及就真的很像一面碧綠色的沒有摻雜任何雜質(zhì)的鏡子。
但現(xiàn)在畢竟天色漸晚,雖然圍繞著湖邊也有很多星星點點的燈火在那里隨風搖曳,到底是見不到鏡湖的全貌,讓嬴殊心里很是有些遺憾。
黑衣漢子見到嬴殊輕車熟路地找到地方,就在竹林盡頭對著他遙遙地一拜之后,和那看守后門的老仆一樣,消失在了竹林之間。
嬴殊所站立的地方,是個小小的碼頭,他踏著腳下那只不過一丈來寬三丈長的咯吱作響的木制棧道,心里也是感慨不已。
在棧道盡頭,是一盞一人來高的青銅風燈,四面牛皮紙制成的燈罩內(nèi),燃燒著的反而是純白色的火焰。
就在燈座旁不遠,并排掛著一口和晨鐘那口鐘差不多大的小鐘,一根纏著紅綢布的鐘槌就靠在鐘架旁供人使用。
按照慣例,往日里這里會停泊著至少三艘左右的小舟,嬴殊這時卻沒有在碧波上看到有任何舟楫的影子。
他只得拿起鐘槌,對著高高掛起的小鐘重重地敲了幾下,好方便對岸的人聽到。
果然,不過片刻。
一道小船就破開無數(shù)浪花,慢慢出現(xiàn)在了嬴殊的視野里面。
撐船的是個粉面玉琢的半大黃衣少年,看起來并不比嬴殊小上多少,正撐著長長的竹蒿向嬴殊所在的碼頭破浪而來。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半敞著胸膛上的那一朵海棠花紋身,幾乎占據(jù)了他的大半個右肩。
他的操船技術很是嫻熟,到嬴殊跟前緩緩停住后,甚至沒有激起太大的波浪,看起來很是平穩(wěn)。
“明鏡公主當面,唐行首坐下?lián)未嘶衫桑娺^殿下。”
名為花律郎的少年對著嬴殊咧嘴一笑,小麥色的肌膚在燈光映襯下閃閃發(fā)光,看起來很是健康。
沒有外人當面,裴寂也沒有陪在她身邊,嬴殊自然不害怕會被別人聽去:
“走吧,唐姨該等急了。”
她縱身跳到小舟上,站在了船頭的位置。
“好嘞,您站穩(wěn)咯!”
花律郎一撐竹蒿,整條小舟就如同離弦之箭一般沖了出去,速度很是出奇地快。
“我來唐姨這邊也有很多次了,你是最近才來到群玉山頭見的?”嬴殊的雙腳像釘子一樣楔在船頭,還有空回頭問花律郎問題。
“是的,唐行首最近才將我從北邊帶來,那時我還沒有…………”花律郎想要再說些什么。
“噤聲!
”這些事情不要隨隨便便講出來,小心有心人。”嬴殊當然知道眼前的少年想說些什么,連忙轉(zhuǎn)移話題:
“蓬廬里來了客人?為什么只有你這一條小舟在?”
花律郎吐了吐舌頭,連忙回答嬴殊的問題:
“行首在蓬廬請人赴宴,這個時候大概已經(jīng)將要結(jié)束,另外兩條船這時在那里伺候,殿下過去的時候應該會剛好見到。”
“哪,您看那里……”
嬴殊順著花律郎的手指指向的位置看去,就在左手方很遠處的另一處小碼頭上看到了好幾條人影和兩條小舟,好像剛剛靠岸。
嬴殊搖了搖頭,重新看向了湖心中央的位置的小島。那是片占地只有十幾畝大小方圓的地方。
除開名為蓬廬的那棟兩層小木樓之外,只有半畝花田和一片方塘,平日里會在那里養(yǎng)著些小魚小蝦和雞鴨,這時候那里的荷花一定開的很鮮艷。
由花律郎駕著的小舟就在那片荷葉間穿行而過,停靠在了島中唯一的那處停船水灣間。
嬴殊辭別站在船上向自己不住搖手的花律郎,順著左拐右拐的向上坡道就爬到了蓬廬門前。
蓬廬所在,真的就是一個農(nóng)家小院的模樣。
被嬴殊稱為唐姨的唐稚,就站在籬笆院墻前的兩盞風燈下,似笑非笑地看著已經(jīng)有些累了的嬴殊。
因為最近的長安很是燥熱,她剛剛換上一襲黑色的薄紗睡裙,身上還帶著淡淡的酒香味。
那若隱若現(xiàn)的材質(zhì)緊緊地貼合著她玲瓏有致的身材纖細的腰肢仿佛輕輕一握便會被輕松折斷。
豐滿的胸部在薄紗的遮掩下呼之欲出,劃出一道誘人的曲線,裙擺的高開叉處的修長白皙的美腿在燈光下白晃晃地就要閃花了嬴殊的眼。
她的頭發(fā)很是隨意地披散在肩頭的位置,因為天生的緣故尾梢?guī)е⑽⒌木砬谀抢锷l(fā)著七彩的光彩。
她的面容很精致,像是一塊精雕細琢的美玉,蝴蝶翅膀般的厚厚睫毛顫動間,那雙深邃眼眸一直注視著嬴殊,將視野落在她的臉上。
高聳的玉管似的鼻梁下,嘴角微微上揚間勾起一抹笑容,那笑容如同盛開在黑夜中的罌粟花,看起來美麗魅惑卻又充滿危險。
唐稚,就是這樣一位美人。
她的舉手投足間,散發(fā)著一種與生俱來的性感與妖嬈,能夠讓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她所吸引,然后心甘情愿地將世間一切都交付在她的手中!
“小梳子,你終于在外面野夠了?”
唐稚輕聲開口,她的聲音如同羽毛般輕柔地拂過心間,又像絲綢一般柔軟順滑。
從見到嬴殊那刻起,她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的呵斥和指責,卻讓嬴殊不由得羞愧地低下了頭來:
“唐姨,我錯了。”
“你錯了?錯在哪里了?”唐稚對著嬴殊微微一笑,聲音里滿是飲酒后的那股慵懶和松弛,宛若玉器碰撞般清脆悅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