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斗結束的很快。
鐵匠滿身是血一臉蕭索地箕坐在地上的時候,嬴殊已經手握玉出昆岡挑破了豆腐娘子和艄公的手筋腳筋,手上沒有絲毫地留情。
他用的槍法古樸中平,在裴寂看來浩大狂傲,槍如其人地充滿著無邊豪情和不與世俗同類的霸氣。
裴寂在擊倒鐵匠的同時只是稍稍看了一眼,就知道用著這種霸道槍法的嬴殊,定然有著很強大的實力。
于是他挑翻了鍋子,將撐船竹竿從中破開一分為二,很是輕松自如。
“以你們三人的這點粗淺修為,定然不會是來殺我們兩人的主力?!辟怆m然還在吃著零嘴,心情卻越來越差。
他將槍頭指向那對夫妻裸露在外的脖頸,看向了裴寂身前的鐵匠:“我的好心情幾乎要被你們毀掉了?!?
他說起話來時的表情很平靜。
雖然只是相處了沒幾天,但裴寂明白他的確像自己說的一樣,開心就是開心,不愉快就是不愉快,很表里如一。
他說自己心情不好,那就決計快樂不起來,裝都不想裝的那種。
裴寂收回苦竹劍,將它依舊當傘一樣撐開在嬴殊頭頂:
“殺不殺?”
松山鎮口,一時寂靜無聲,只剩匍匐在地大口喘息不止的三人,他們一直沉默且閉口不言,有種義氣慷慨的視死如歸。
“為什么不殺?”
嬴殊冷冷一笑:“他們在拖延我們的時間,在等新的人手過來截殺我們,或許現在已經在了路上?!?
“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在東夷城那邊造了冊的竹山劍,有本事讓他們的那位劍圣來殺我們為你們報仇呀!”
玉出昆岡槍影一閃,嬴殊已經斷絕了在他眼前兩人的性命!
“啊…………”
鐵匠的嗓子眼里擠出了痛苦的像野獸一樣的哀嚎和咿唔聲,然后用一種冰冷躁狂的眼神看向了嬴殊,眼睛里的仇恨怨懟濃厚得像化不開的墨水!
“下地獄的時候也記得要這樣看著我?!辟庾叩郊垈愕年幱袄?,很是隨意地抬手就是一槍。
破盡無數高手命器的玉出昆岡,刺進鐵匠的身體里時就像刀子切近黃油里一樣輕松寫意。
不是裴寂不愿意動手,而是因為嬴殊覺得,一柄紙傘還是不要粘上血腥的好——如果它要懸在自己的頭上,那就更加沒必要了。
松山鎮口拋下了三具外來的尸體。
裴寂和嬴殊開始繼續前行。
剛剛殺完人的嬴殊開始大口大口地用食物來填補不知道什么時候又空起來的胃,裴寂依然是當著為他搬運和撐傘的工具人。
日頭已經高懸當中。
兩個人擠在一把傘下沒話找話。
“東夷城?”
“對,我見過他們的金冊,這些人大概率來自東南那邊?!?
“因為那個疑似道殿傳承的道人?”
“合理懷疑,大膽求證嘛?!?
…………
走過十里烈陽路,嬴殊在松山鎮買下來的吃食幾乎被他揮霍一空,旅途在他眼里又迅速變得沒有意思了起來。
還好松山鎮外的這段路不用跋山涉水,沒有消耗嬴殊好不容易補回來的那種飽腹感和能量。
在被太陽曬得深綠的綠草間,在熱氣烘烘的鄉間土路和滿地野花的一路隨行后,裴寂和嬴殊又即將重新回到了嬴秦的那條官道上。
但他們又不約而同地同時停下了腳步,并不是走累了。
而是因為正前方有人。
嬴殊停下了腳步,是因為感受到了對方的境界;而裴寂神色嚴峻地停下步伐后,又下意識地將嬴殊擋在了身后。
因為他認出了來人。
身形如同孩童,雙眼上蒙著一條純白色布條的步六韓松談,懸命庭酒色財氣四使中僅剩的那位氣使。
瓜州城外匆匆一瞥,裴寂想不到會忽然在千里之外的松山鎮上再次見到對方。
再次相見,步六韓松談就那樣淡然地站在道旁,側著頭用著還不是很熟悉的鼻子去嗅生在道旁的一株野花。
他現在已經不似那一夜癲狂。
那時候的裴寂不曾怕他,而現在在這里遇到他之后,他反而有些膽寒。
他知道對方對擁有著玉出昆岡的小公子是多么的憤恨,嬴殊作為小公子的兩面,自然也是一樣!
“好久不見,兩位。”
步六韓松談彎腰朝向嬴殊和裴寂的方位,他嘴角噙著的笑意溫潤如春風拂面,有種很具差異感的欺騙性。
他雖然瞎了,但裴寂沒有忘記,他是一位和光。
嬴殊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攔在自己身前背脊緊繃得很是筆直的裴寂,看出了對方身上展現出來的緊張。
“他是誰?”嬴殊輕輕發問。
“是敵人?!迸峒藕艽_信地回答了他的問題,而后在嬴殊有些意猶未盡的眼神中抽出了苦竹劍。
兩人暴露在了烈日之下。
“想當初在瓜州城,暴雨如注不見月亮,你我只是匆匆會面,并來不及有所深交?!?
步六韓松談并沒有直接動手,開始像跟老朋友朋友閑聊一樣回憶往昔。
“我們不是朋友,用不著通過談天說地來勾連感情。”裴寂毫不掩飾自己對步六韓松談的敵意。
“你的味道不一樣了呢瓜州城里的小子。”
步六韓松談的鼻梁聳了聳,聞到了裴寂身上的那股奇怪的味道,有些清新有些好聞,但充滿危險。
“那我們來說仇怨。”
他將自己的腦海里的奇怪感覺拋諸腦后,攤開雙手微笑道:
“你大概見過我那些竹山宗的后輩了?他們應該已經盡數死絕了對嗎?”
他知道眼前的這兩個心志超出常人的少年,都有著一顆很是冷血的心。
嬴殊聳了聳肩膀,很是無所謂:“沒錯,他們都死在我的手中!”
“三位立命,你真的很殘忍耶!”
步六韓松談被嬴殊說得一愣,然后啞然失笑,但是說出來的話同樣很是冷血:
“沒錯,我很殘忍,我們希望他們去送死,好讓你們可以慢慢到這片原野里來。”
“我也希望他們死,因為我并不想一看到他們,就想起我死去的那三位同僚,那樣會讓我覺得自己很卑鄙——因為我拿他們去擋那縷要命的落命神光,而且絲毫不會因此感到內疚?!?
“但我還是有些不好意思見他們的后輩,因為那也是我的后輩,所以只好騙他們去死?!辈搅n松談的臉上滿是羞赧,像是做惡作劇被不小心抓到。
“我們?”
裴寂看向四周。
他和嬴殊現在站定的地方,是一片滿是齊腰深野草的原野,上面入眼是碧綠色的波浪,兩側是根根的粗壯莖桿形成的矮小森林。
不知是從什么時候起。
在他們身后的通往松山鎮的那條鄉道上,多了一輛有著青色門簾的小車。
還是那匹嶙峋的瘦馬。
國師夜扶搖曾經為車里的人牽馬執蹬,站在車前請步六韓松談上車?,F在那里并沒有身份更加高貴的人在,車頭前只有空蕩蕩的微風。
但裴寂確信那車里是一定有人在的。
因為步六韓松談說了“我們”。
不管眼前的這位瞎子故人的品行是如何的卑劣,但至少在有限的幾次短暫碰面內,對方都展現得很是不屑說謊。
這點完全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