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宵禁,燈火點點。
馬躍,段扎二人才將將回轉,忙了個焦頭爛額。
莫風二人早吃了個肚圓,正翹著腿,剔著牙。
“塞內人精明。”馬躍氣喘吁吁,“老段差點沒和人打起來。”
段扎頭大身小,像是離弦箭頭,脾氣亦是如此。
他們二人走街串巷,使了不少錢,但都被搪塞敷衍過去,找不到門道。
錢花了還被擺了一道,段扎脾性暴躁,當即就要打將起來,還好馬躍將他拉住。
馬躍雖沮喪,但卻在閻柔的意料之中,并不意外。
他讓兄弟去打聽消息,也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只是印證自己的想法罷了。
“這錢花的冤枉。”包通天心疼白花花流走的錢,“還不如學俺們買些吃食回來,總祭了五臟廟。”
閻柔一腳將他踹走,獨自坐于床榻,凝然道:“明面上的白道是走不通的。”
畢竟鹽鐵是官營,也就是士族把控,而絹布這等高級貨,又不是一般商販可以接觸。
士族只需要把把口風,就能對自己一行外鄉人形成信息繭房。
“那漁陽郡的張純,邢舉似乎和士族不對付。”馬躍苦悶琢磨,“若是去尋他們.....”
閻柔笑了笑,“你也想他們送咱點箭頭?”
張純,邢舉不是傻子,宇文部這趟交易是他們所忌憚的,不管交易的價格高低,對于田家等士族都是如虎添翼,這是犯了他們的忌諱。
張純二人就算知道官營物資市價,也不會便宜閻柔等人,若想指望他們泄露價格壞事,那他們何不把閻柔幾人除掉以絕后患來的徹底?
兄弟幾人七嘴八舌,也沒說個所以然。
莫風打斷,“渠帥早胸有成竹了,別打岔。”
眾人眼睛瞪得像銅鈴,都凝著閻柔,靜待解惑。
“前幾年官方交易斷絕,但胡漢兩地卻密不可分,藕斷絲連。”閻柔娓娓道來,“私營鹽鐵走私,頗有甚眾。”
眾人都是點頭,他們想起這事宇文部似乎也干過,只是走私來的鹽鐵數量稀少,價格卻比互市時貴上數十倍不止。
鮮卑各部都是肉痛,但胡漢隔閡,讓他們除了劫掠外,只得選擇走私。
閻柔若有所思,“如今官營商道重開,誰受的影響最大?”
眾人恍然,這走私猖獗,自然是官營衰微,官營重開,那走私便絕了活路。
但走私者是最懂鹽鐵價格的,他們刀來劍往,為的就是這些見不得光的東西。
士族可以控制白道商賈官府,卻控制不了黑道的走私販!
“頭兒是說?”馬躍喃喃道。
“那韋小是個練家子,出現在商隊的時機太湊巧。”閻柔只是點頭,“我也不敢篤定,不過試試總比沒辦法的好。”
“走私者無惡不作,多是奸猾,恐怕不會念情。”包通天顧慮道。
“那他為何不去作惡,反在商隊里挨餓?”閻柔反問,“以他的本事,去搶也不至于如此落魄。”
閻柔揣測,恐怕是士族重開商路,導致走私驟然中斷,韋小也因此淪落。
但以韋小的本事,就算不去走私,落草為寇劫掠,也不會窮困至此。
寧窮不惡,就如志士不飲盜泉之水,憑自家本事吃飯,窮也窮的有骨氣。
“那頭兒這不是在賭他嗎?”包通天恍然大悟。
“大包,你生性愛賭,為何這回卻做了縮頭烏龜?”閻柔打趣道。
“若是賭輸了呢?”包通天道。
“不過是幾頓飯錢。”閻柔一笑,“無足輕重。”
包通天盤算了番,“賭贏了呢?”
“那就將士族往年占的便宜,連本帶利的拿回來!”閻柔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做生意小錢舍不得,是套不著大錢的。”
莫風適時湊近,拱了拱包通天,“升天,爾確實不是做生意的料,就學吧。”
包通天愛財好賭,斤斤計較,無論大小事都摳搜。
此后一連三日,閻柔都會給韋小送去吃的,卻不多問一句。
每回只是將吃食放到屋中,便轉身離去。
閻柔知道韋小飯量奇大,一頓能吃數人的飯量,故而每次都會多給一些。
韋小總是悶著被子背對閻柔,直到閻柔離開許久,才會掀開被子,大快朵頤。
倒不是他故意怠慢閻柔,而是他無顏面對閻柔,他生有大志,卻困于方寸之地,寄人屋籬之下。
韋小狼吞虎咽,為自己的際遇所悲,不知覺間已是虎目噙淚。
閻柔倒是閑情逸致,一連三日寸步不出。
士族都不急,那他更不會急,如今雙方都在比拼耐力,斗智斗勇。
這日午后,閻柔準備出門溜達一番,推門而出卻遇到韋小迎面走來。
韋小身材挺拔,虎背蜂腰螳螂腿,如一座鐵塔般走來,魁梧異常。
好酒好肉連伺候了他三日,面色也紅潤了不少。
“韋兄,飯點還沒到。”閻柔以為他來尋自己找吃的。
韋小面帶尷尬,低聲道:“恩公,在下有事相商。”
閻柔邀他入內,韋小嘴唇幾張幾合,猶豫片刻后問道:“敢問恩公,是要讓在下替你殺人?”
韋小面帶苦色,他雖殺過人卻不濫殺無辜,更不會替人充當刺客去殺人。
可請吃飯這事,就算是菩薩也不常做,自己與閻柔無親無故,卻白吃白喝,這讓他坐立難安。
閻柔反問道:“看來韋兄經常殺人?”
韋小趕忙搖頭,“不是殺人,那是要韋某連本帶利還錢?”
他想到閻柔是商人,難道是變相的放貸?
閻柔哈哈一笑,“韋兄覺得閻某差那百多文錢?”
韋小苦笑,雖然自己吃的不少,但連本帶利也收不回甚。
“那是要收韋某做家奴?”韋小頗為擔憂。
以他的身手,去個大戶人家混個飽飯不成問題,可他卻最為憂慮此事。
“閻某行走江湖,只為結友不為結仇。”閻柔起身,從褡褳從摸出一串錢,“換身衣服。”
韋小的衣衫早成了破布條條,夾雜著汗臭味,頗為邋遢。
“我還不起。”韋小仰天長嘆,“可嘆韋某頂天立地的男兒,卻被小小一文錢難倒。”
“你現在還不起,總有還得起的時候。”閻柔并未顯露施舍的神情,只有真誠,“你若過意不去,日后可連同吃的飯一并清算,你只記得我叫閻柔就好。”
韋小狠狠的盯著閻柔,目光如炬,似要吃了閻柔。
閻柔只是笑了笑,韋小今日來尋他,他就知道自己賭對了七成。
他更知道施舍和同情要不得,韋小這般漢子,只能用誠來打動。
韋小終是收下錢,“我記得你叫閻柔,漁陽閻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