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柔挨間查看,幾乎都是人滿為患。
直到他推開最后一間,畫風卻迥然不同。
屋子是間通鋪,足可睡下十幾人,但屋子中只有一人,正窩在被子里睡覺。
閻柔推門而進時,那人聽聞動靜,緩緩而起,警惕的盯著閻柔三人,卻不說話。
此人是個虬髯漢子,國字臉,皮色黝黑,鼻梁微塌,其貌不揚。
“貴客何來,尋我有事?”虬髯漢子嘴中客氣,眼里警惕。
“貴不敢當,在下是個做生意的客商。”閻柔搖頭,他獨自入內,“初來乍到,想來結識結識朋友,走通走通關系。”
他說話間也坐了下來,離大漢不算遠,也不算近。
這是閻柔作為后世人,明白這個距離是陌生人之間,拉近關系的最佳距離。
閻柔嘴上說著,眼光也是不停,虬髯漢子的床鋪滿是油膩,若是漢代有鐵鍋,閻柔端的是能刮刮夠炒兩盤菜。
“貴客,鋪臟。”虬髯漢子眼神一動,見閻柔坐到了自己鋪角。
“無妨。”閻柔神色自若,“我也不是甚人上人。”
虬髯漢子見閻柔隨和,人畜無害,倒也稍稍放下戒心。
“漁陽閻柔。”閻柔善意一笑,“敢問兄臺如何稱呼?”
“韋小。”虬髯漢子說話干脆,打量了閻柔幾眼。
“那稱呼你韋兄?”閻柔忍住未笑,他險些聽成了韋小寶。
“不敢當,在下命賤低微,直呼我名就好。”韋小搖頭,自降身份道。
“不知旁的屋子都住滿了,為何....”閻柔尾音一拖,面帶疑惑。
“他們都是精明人,家財萬貫的,自是惜命。”韋小自嘲一笑。
韋小說的隱晦,閻柔卻也明白了幾分,韋小長得其貌不揚,讓人心懼。
那些商販害怕韋小是個強人,故而寧愿湊到旁屋,也不愿來此。
閻柔打了個哈哈,扯開話題,“在下頭次經商,沒甚經驗,日后少不得叨擾韋兄,還望多多關照。”
他只是說些不痛不癢的話,并未問及要害。
“客氣,你衣著不凡,想必是貴人。”韋小搖頭,瞇起眼睛道:“若說叨擾也只會是我叨擾的份。”
韋小不咸不淡,態度不明,對陌生人依舊有著警惕。
閻柔略微意外,他這身雖是商隊呈來,卻也是布衣一件,雖然整潔卻并不華麗。
韋小這般說,明顯是看出了這身衣裳的來歷,故有此言。
閻柔不禁暗嘆,此人面雖糙,可心思卻細。
韋小話說得多了,忽然‘咕嚕’一聲,從自己的肚中發出,氣氛尷尬。
這聲來的極大,就連門外等候的莫護跋二人也聽個真切。
如今遠沒到飯點,韋小已然饑腸轆轆,聽這咕嚕聲,似乎并非是餓上一頓。
閻柔心思百轉,凝著韋小油膩膩的床鋪,便也猜到幾分。
他床鋪之所以油膩,不是邋遢成性,而是除了如廁,恐怕整日都待在床鋪上硬熬。
至于熬個甚,自然是身無分文,只能少動多睡。
閻柔雖在塞外苦寒,但還真沒餓過肚子,韋小如此狼狽模樣,實在令他唏噓。
韋小嘴唇干裂,面色慚愧,不發一言。
閻柔一嘆,正打算讓莫護跋去買些吃食,只聽院外一陣嘈雜,卻是莫風,包通天二人返回。
兩人雙手提滿了吃食,莫風嘴里正叼著一張胡餅,而包通天的腮幫子更是鼓成兩個球。
他們走一路,餅上的芝麻粒就掉一路,惹得旁人唏噓。
這年頭,芝麻比餅貴,他們也能吃的上。
“頭兒,你怎么跑這兒了?”包通天嘟囔著嘴,可勁嚼巴。
莫風扯下一塊餅,酥香蒸騰,“可讓我們好找。”
“你們不盡力,我自然要出力。”閻柔笑了笑,話里有話。
莫風機靈,嘿嘿一笑,掩耳盜鈴般將胡餅藏在身后,踢了踢一旁的包通天。
他們兩人好逸惡勞,說是出去打聽消息,卻被香氣噴噴的塞內美味吸引。
兩人閑逛一圈,算是交代任務,大采購了一堆吃食,滿載而歸。
閻柔起身,瞟了一眼兩人手中打包的美味,油光浸出,陣陣香味撲鼻。
“這炙雛好吃。”莫風腦子活絡,將荷葉包的烤雞遞上,“趁熱吃。”
“給你們的錢,就是這么用的?”閻柔看著兩人臉上的芝麻,真想給他們一人來一腳,全踹回宇文部去。
香氣充斥屋子,‘咕嚕’一聲再次響起,并且開始連續作祟,綿長且洪亮。
眾人望去,只見韋小使勁收腹,卻無濟于事。
閻柔將兩人趕出門,卻將餅,肉留了下來。
韋小垂首不言,只聞香氣一近,已然垂在了自己眼前。
“趁熱吃。”閻柔道。
“這是...”韋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商人重利輕義,莫看一個個富得流油,可是兜里的每一個子兒都是精打細算。
天下的窮苦人多了,他們可不會輕易施舍,更不會請吃請喝。
閻柔來的突兀,行事不按常理出牌,讓他錯愕。
“我甚都不知。”韋小以為閻柔要以食相誘。
“你甚都不用知。”閻柔只是一笑,“無論如何,飯總是要吃的。”
韋小猶豫片刻,喉結上下錯動,咽了咽口水,他緩緩伸出手臂接下。
閻柔注意到,此人五指虬勁,指節突出,是個練家子,心頭便有了數。
“這頓是我欠你的。”韋小眼神復雜,有氣無力。
他說這話時,閻柔早已推門而出,并未逗留。
閻柔帶人離去,莫風好奇道:“渠帥,那人誰?”
“韋小。”
“韋小是誰?”
“不知道。”
“不...不知道?”莫風吃驚,“渠帥何時不修殺伐修慈悲了?”
閻柔凝了他一眼,“此人沒那么簡單,或可成為破局關鍵。”
“他?”包通天愣愣,“塊兒倒挺大,可咱們當下最不缺的就是塊大的啊。”
入塞七人都是武夫,只有莫風個頭瘦弱,倒是不再缺武夫了。
莫風卻覺察出不尋常的意味,“渠帥是看出了甚?”
“你們知道邊境走私嗎?”閻柔若有所思。
“邊境走私?!”眾人異口同聲,卻紛紛搖頭。
“那是犯殺頭的重罪。”閻柔煞有其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