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貴正在壩上無奈地收拾殘局。在收拾枯葉破裂的細微聲響中,燒毀那些枯褐色的甜菊,準備在八月秋種上一季蔬菜。手機響了,一看,是七哥的號碼。七哥在電話中說,他和八弟已到廈門打工,在溪縣攬到一個百萬以上的工程,叫他帶著協會的公章趕緊來一趟。七哥和八弟種甜菊失敗后去了閩省打工,在金貴眼里,憑他倆那點憨憨的秉性,輕易得手上百萬元的工程,簡直不敢相信,天上真會掉餡餅?他心持懷疑,若真正有百萬元工程的活干,更是求之不得,他又想起貸款擔保的壓力,也許是個突破口。種甜菊損失了,何不從打工中補回?于是,金貴經不起誘惑,不管真假,決意動身去一趟,看個究竟。
第二天上午,金貴匆忙從鶴城出發,買票上了火車,直奔閩省溪縣。但沒有買到坐票,一上車車廂到處塞滿了人,身體像插筍子般地緊挨著,雙腳站麻了也難挪動半步。當到達溪縣站時已是凌晨三點鐘了。一輛面包車停在火車站的出口,七哥和八弟從車里走出來,三人在出站口見面,寒暄幾句。金貴一天沒吃飯,小站到處黑燈瞎火的,上車后他對七哥說:“有地方弄飯嗎?我肚子餓巴骨了。”七哥望著車窗外,他說附近沒有飯店。接著,他從后椅上取下一袋餅干遞給金貴,又遞上一瓶礦泉水。金貴拿起打開袋子,且坐在車上狼吞虎咽。他問七哥還有多遠的路,七哥說不遠,兩個小時的路程。夜空忽然下起小雨,師傅發動車子忙著趕路。
車子在夜色中奔馳,一路上顛顛簸簸,四周一團漆黑。金貴分不清東西南北了,七哥和八弟躺在斜椅上懨懨欲睡。金貴吞了餅干墊底,勉強打起精神,望著車外的夜色,車子翻過一座大山,又駛下一條深谷,卻始終沖不出黑暗。行駛兩個小時了,面包車還在大山里盤旋。東方忽而露出魚肚白,天亮了,朦朦朧朧的一座小村莊疏落地呈現眼前。車子駛進一幢紅磚房的場壩戛然停下,七哥還沒有醒來的意思,他好像在說囈語:“金貴哥到了嗎?”金貴下車,他用手搭在額頭上打望,這里不是城市,沒有工廠,更沒有他想象中的車水馬龍的鬧市,原是個夾皮溝似的山旮旯。他疑惑不解地問七哥,這山里有什么工程活干哦?七哥說:“金貴哥別急。”這時,他才實話告訴金貴,說干的工程,是給一家公司種樹。金貴轉眼,一塊四方形的大招牌撞入他的眼簾,走近一瞧,招牌上繪著一張花花綠綠的地圖,上面寫道:“馬鞍山萬畝杉樹速生林基地規劃圖。”種樹設有指揮部,紅磚房的大門上還掛著一塊黃顏色的牌子。
天大亮了,遠方的大山影影綽綽。太陽放射著孱弱光芒。大門“吱”的一聲打開,一位六十有五的老人走出,拿起掃帚清理地上的落葉,七哥上前打招呼,問道:“鄭總起床了嗎?”老人說:“他正和女人睡覺,你們找他干啥?”金貴暗自好笑,真是個傻老頭,老板與女人睡覺的事都要告訴。三人坐在一塊石頭上耐心等待,望著對面散落的小山村,村莊不大,約莫二十戶,莊稼人的居所,小樓房建筑別具一格。四周還種上一排排芭蕉樹,村莊前面有十幾丘稻田,田里栽有大片楠竹。七哥對金貴說:“別看這里是山區,但靠近沿海。年輕人都到廈門打工去了,這里的人很會賺錢,有的膽子大,也有的走偏門,肥水來得快。”金貴說:“從住房的條件就看得出這里人的富裕,改革開放先富沿海,此話不假。”他倆閑聊,八弟坐在旁邊不搭白,仰頭傻傻地望著藍天。七哥說:“金貴哥,我們到前面種樹的山頭看看。”
“對,先去看看種樹現場,心里有個數。”金貴說。他起身,一看胳膊袖上粘著一只黑毛蟲,甩著衣袖抖掉。
這里山體不大,前面有兩座馬鞍形的大山相連,山上長滿了密密匝匝的小灌木,灌木叢中夾雜著零星的茅草,還有那櫸樹葉簌簌地抖動。金貴看著,心里在盤算,工程真接起盤來,有不有竅頭,心里沒數。回頭想,有活干也行。七哥在身邊說著事兒,金貴心無旁騖,八弟又接嘴插話,說:“我和七哥相識這個老板,純屬巧遇,剛到廈門打工,閑游七八天沒有找到活干,身上只有五塊錢了。那天看見在租房小區張貼著招人種樹的廣告,我和七哥就像在稻田理黃鱔洞似的理到這里。”七哥神秘地告訴金貴,說這個鄭總是香港李嘉誠手下的大老板,有上億資產。他在這里租了一萬多畝的荒山,需要招收大量的勞動力上山種樹。后來金貴才知道,七哥說的都是謊言,皆是他的添油加醋,瞎編一氣。約莫半個鐘頭,經過現場查看,金貴感到工作量大,特別是上山割草木,這草木太厚了,不亞于刀耕火種的原始活。天色變了,頭頂上堆積著厚厚的云團,它的黑翼已經灑下幾顆零星的雨點。三人趕緊下山向指揮部走去,七哥帶著金貴走進屋里,那個鄭總起床了,已坐在辦公室開始泡茶,他身邊果然坐著一個妙齡的美女。鄭總五十出頭,身材敦實,方臉略胖,對于金貴和八弟的到來,他貌似漫不經心,只顧侍弄茶藝。
“鄭總,我們老大來了。”七哥說。他抬頭瞄了金貴一眼,便問道:“你們的公章帶來了嗎?”金貴突然想起,說沒帶公章。七哥遲疑地問他,怎么那個印把子沒帶?金貴瞪了他兩眼。金貴在談正事,討嫌別人插嘴。鄭總把一份種樹的合同范本遞給金貴,他說:“你們先拿著看看吧。”
一份兩千畝種樹的合同,金貴認真看著內容條款,共有八條質量要求,從砍山、墾復、挖窩、栽樹,直到栽樹的成活。種樹畝價低,標底一千二百元的價。最惱火的是要包成活率,按成活率驗收。其實這是一份霸王合同,只有約束你的,對方不受約束。金貴兩眼落在標底上,吃驚不小,這兩百多萬元的標底,相當于種甜菊一年的收入。金貴明白,但付款方式令人難以接受,進場只付60%資金,所剩余的資金待翌年4月成活驗收后付清。金貴與七哥不禁交換眼色,私下悄悄地說:“工程賺不賺錢,只有碰碰運氣,心里沒譜,但付款方式有點苛刻人。”
“金貴哥,你拿主意,我們不懂。”七哥說。“再與老板周旋一下,爭取付款再提高點。”金貴說。金貴仔細斟酌合同的內容,沉思片刻,他先開腔,說:“鄭總,合同的條款,關鍵是那付款方式,進場付款比例能否再前進點?”鄭總聽著。“怎么個前進?”他問道。“進場必須支付80%預付金。”金貴說。鄭總倏地從木椅上站起,連說幾個不行,他又說:“我幾百萬資金的投入就看成活率,沒有看見成活率,資金不能大額拋出,這是有風險的。”金貴據理力爭,說:“種樹的山地我們看了,你那砍山的活夠整的。山上到處是雜木和茅草,茅草割了還要墾復、挖窩,砍山的工作量最大。我測算了,僅砍山一畝,沒有五六個工作日是拿不下的,還有墾復、挖窩、栽樹,干的都是重體力活。我們不與你討價還價,只求有活干就行,但那付款方式夠嗆人。”
金貴說事有板有眼的,老板聽著不像一般農民的水平。但他很精明,始終不肯讓步,幾個回合攻不下來。金貴說:“你鄭總不肯讓步,那我們干不成了,只好放棄。”他又對七哥和八弟說,“兄弟,搞不成,我們撤退,走吧!還要趕火車。”說著他裝模作樣徑直走出大門,七哥和八弟不知道金貴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鄭總眼看金貴動真格了,心里著慌。后來聽說,這個鄭總的種樹合同招過標,他這個標底,沒有誰敢碰。有的說,起碼要加雙倍的價格。但金貴沒有說提價的事,只是說付款方式。他沉思片刻,身邊那個美女忙向鄭總遞眼色,不知在暗示什么,她嗲聲嗲氣與鄭總說話,鄭總轉臉忙向七哥說:“叫你老大回來。”七哥跑出門,高聲叫停了金貴的腳步,上前附在他耳朵上許久,他倆才轉身回步。其實,這是金貴的計謀。最后通過雙方進一步協商,種樹的畝價不變,這個鄭總同意進場先付60%進場費,春節前種好樹再付20%,成活率驗收后20%余款一次性付清。
快到中午了,鄭總也算干脆,合同進行草簽。草簽好合同,金貴餓得抵不住了,胃一陣陣痙攣,絞心地痛。他叫七哥趕緊到村子農家弄飯去。他捂著肚子,垂頭走在路上低聲對七哥說:
“這叫激將法,又像賭博似的。”七哥對金貴佩服不已,他對八弟說:“還是金貴哥有辦法,當時搞蒙了,我以為真的搞不成了。”七哥有些興奮,他又說,“金貴哥,你見識多,我們聽你的。你不出山,僅憑我和八弟這點耍門檻猴的本事,真拿不下這個工程。”金貴說:“價格是低點,但給寨子人找個活干。只有做贏,哪有算贏,碰碰運氣吧。”胃痛略好了些,金貴又說,“為什么我要爭取這筆80%的支付款,這筆支付款,可以抵回種甜菊的損失,我算過賬的。別忘了,七哥,年底還有銀行的貸款,不過,這次我們要到這里拼老命了。”
合同簽訂成功,七哥高興。金貴沉默,那張紅騰騰的臉盤沒有笑容,心里有壓力。八弟憨厚老實,不茍言笑,不大多話,臉上時而現傻。他們在開車的師傅家灶頭上,燉著買來的土雞。七哥跑步去了一家雜貨店,打得兩斤醇香的紅苕干土酒。
那個師傅把大缽噴香雞肉端放在桌上,熱氣騰騰的。他們要拼酒了,三四個白色陶瓷杯斟滿了酒,時而舉杯相碰,土酒的度數低,斗酒喝得沒完沒了,那土酒帶來無比興奮。
金貴胃痛消失,拼酒時,餓極了,又先刨兩口飯墊底。接著又喝完半杯紅苕干,那幾杯黃湯落肚,一會兒酒醉,滿臉通紅,說話舌頭打戰。他瞪起血紅的眼晴對七哥說:“在那個年代,聽寨上老人說,你那個當民兵連長的爹,太直意了,上面說風就是雨,為追運動的那股風,又割什么尾巴啰。今天斗這個,明天批那個,鬧得滿寨風雨,弄得我爹與你爹有隔閡,多年老死不相往來。”金貴的酒話滔滔不絕,胡扯過去那一段龍門陣來。
七哥是個不會掩飾的直性人。他明白,過去老人隔閡結仇,在他們這代人沒有遺傳。不在乎老人做過的事,他沒有與金貴發生爭執,反而坦言說:“我爹是個大憨包,那個時候人家叫他殺人,他就去殺人。”金貴的話頭又轉了個彎,他反而公正地說:“話不能這么說,那是時代的背景,不是你爹使的壞。你爹也做過許多好事,他和老隊長敢在大隊干部面前說硬話,才修起梭羅河上游的水庫,若是現在修筑,起碼要有上千萬的資金。還有壩上梯改田、機耕道……”三人喝醉酒了,臉頰緋紅。八弟犯傻了,也喝醉了,平時不多話的他,卻當著金貴的面說起他爹的風流事。他說他看見金貴爹與秀梅媽一起在山上撿菌子,說著話,一會兒不見人影了。金貴手里拿著酒杯,忽而騰地站起發怒罵道:“你混賬八弟,你曉得沒,秀梅媽現在是我親娘媽了,你那張爛嘴不要在老人身上亂扯事。”“別扯了,談點正經事。”七哥勸說道。八弟正想繼續下言,又把話悶回肚里。“你八弟暫留在這里等著,我和七哥先回去調兵馬。”金貴放緩語氣說起正事。夜晚,他們就在面包車師傅家住宿。師傅是這個村莊的人,他的車接人和送人只要給點油錢。第二天早上,七哥叫師傅把他和金貴送到溪縣火車站。
金貴和七哥馬不停蹄地從閩省趕回。第二天上午,他先來到秀梅家,秀梅不在屋里,只有她爹正在菜園幾棵深綠的煙草葉上捉蚜蟲,嘴里含著一根短煙桿。
“姑爺,秀梅不在家?”金貴叫道。“她去壩子了。”秀梅爹幾乎不高興地說。他繃著臉,好像不大情愿抬頭回看他一眼,為甜菊失敗的事,也許心里還有埋怨。金貴跑到壩上,壩上還是那樣荒蕪,慘不忍睹,有個別丘塊清場了,準備種上秋季作物。壩子是他傷心的地方,若不是找秀梅,他再不想走進。先到被他清場的甜菊田里望了一眼,枯敗的甜菊已被他爹割清,旁邊種水稻的田里,雜草扯得干干凈凈。金貴走到下壩,果然看見秀梅正在地里干清場的活。其實,金貴和秀梅青梅竹馬,耳鬢廝磨。秀梅長得有點樣子了,那花蕾般的胸脯,經常讓他心跳。不過,他少年的懵懂沒有成熟。秀梅長成大姑娘了,為掙錢不得不去東莞打工。那時候銀花她們還沒有嫁過來。最后,秀梅嫁給公司做管理的一個粗糙男人。嫁人了也沒得好的日子過,經常與她的男人為給家里寄錢吵架。這個男人不落教,每天喝著爛酒,半夜三更才歸家,秀梅受不了,怒氣之下,狠心丟下四歲的女兒回到梭羅寨,她和金貴相好后,經常在金貴面前訴說她那段不幸婚姻,金貴也向秀梅說出他最后與銀花離婚的過程。
金貴和秀梅的結合,好像天賜的安排,兩個人都有一段不愉快的婚姻。金貴腋窩里夾著東西,他在溪縣等車時,走到附近一家超市給秀梅買回一套新款式衣服,價格不菲。
身影隨著腳步已來到秀梅的面前,金貴叫喊秀梅兩聲。秀梅轉過身子,她拿著一把月亮形的鐮刀,臉已被太陽曬黑。“金貴哥,你上哪去了?”秀梅問。金貴說他去了福建一趟。“秀梅,我們在那里包得工程。這次我和七哥回來,叫大家出去打工。”秀梅一聽,低落的情緒倏然好了起來。她說有這樣的好事,她也要去。
“當然要帶你去,我準備叫你幫煮飯管伙食。”金貴說著,把腋窩夾著的東西拿出來,“秀梅你看,給你買回什么?給你買回一件新款式的衣服。”金貴深愛著秀梅,相好兩年間,他給秀梅買過八次衣服了。他為捕獲秀梅的芳心,處處表現慷慨,出手大方,金貴已經瘋狂地愛上了秀梅。秀梅也非常喜歡金貴,她省略了客氣,接過用白色袋裝的衣服。“又讓你金貴哥破費了,金貴哥你真好。”秀梅感激地說。金貴奇突地想起親切語言。他說:“親愛的,你是天上的云彩,對我來說,只要有你在,我一刻存在就夠了。”秀梅聽了臉紅,撲哧一笑,用袖子捂嘴。“怎么,還不夠深情嗎?”金貴問道,“我們都是過來人,你還這樣作弄矯情哦。”秀梅羞于說出我身子都給你了,你金貴還去賣弄啥啰。“別干了秀梅,趕快回去煮飯,今晚在我家開會,有好消息告訴大家。”金貴說。
天沒黑,七哥來到金貴家,金貴正在吃飯。“金貴哥,我在寨子叫喊三遍了。”七哥說。金貴剛放下碗筷,寨子的男男女女已來到他家。圍坐在金貴家的院壩里。天氣悶熱,月亮隱匿在云層里,院壩腳下那條小溪嘩啦啦地流響。從河溝吹來一股爽爽的涼風,吹得人涼颼颼的,涼風中還夾帶著水草和魚腥的氣味。人們的情緒有些低落,這一圍坐,大家心里都期待金貴給帶來好的盼頭。一條大黃狗趴睡地上自得其樂。院壩右邊埋在地下的那根自來水管漏水了,嗤嗤地直往地上噴出細雨。秀梅和她媽來了。八弟家爹從來不到金貴家的,因為他與金貴爹有些隔閡,今晚他來了,算是個破天荒。他的到來,金貴客氣地送上一把金黃色的草煙。他說這是他爹自己種的,讓他嘗嘗滋味。金貴的爹在一邊悶鼓悶鼓地抽著煙,不與誰搭白,但他的座位有點意思,一直挨近著秀梅媽的身邊。人差不多到齊了,金貴叫七哥先發話,七哥不客氣,他喜歡在眾人面前拋頭露面。他挺直著身子站在階沿上,只差叉腰的動作,眼睛挺有神地轉悠著。說話時,喜歡將一綹滑在額頭上的長發往后甩。他說我們在福建搞到事了,搞到兩百多萬元的工程。把聲調拖得長長的,頃刻提起人們的興趣,大家伸長頸脖望著七哥。七哥喜歡登場,但說話口齒不清,吞吞吐吐大半天,一時驚慌卡住他不善言辭的口才。不知道他要說什么事,院壩里坐著的人有大有小、有老有幼、有男有女。他毫不忌諱,又信口開河扯起種樹老板如何有錢,晚上還有美女陪著睡覺,好像在傳播緋聞,惹得年輕人抿嘴好笑。八弟的爹急了,起身說:“七哥,有這樣說話的嗎?搞到什么事,說清楚點,莫東拉西扯的。”金貴忙解釋說:“七哥說的意思,這次,我們在溪縣簽了個種樹的合同,標底兩百多萬元,面積兩千畝,合同是我簽的。”金貴還給了七哥和八弟高度的贊揚,說他倆為梭羅寨辦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合同簽訂了,我們要組織六十多名勞動力下溪縣種樹,年前要完成任務,今晚召集大家商量這個事。”金貴說這番話,像往熱鍋里的油撒把鹽,眾人沉悶的情緒頓時又高漲起來。正在窮途末路而迷茫的梭羅寨人,仿佛找到突圍的路徑,于是一個個踴躍報名要去。秀梅第一個舉手報名,金貴叫七哥拿起筆記著。金貴又做補充,說六十歲老人不要去了,一般拖兒帶崽的媳婦不要去,親戚朋友不要帶。堂嫂看見秀梅報名,說她也要去。金貴為難地問那東瓜怎么辦。“只有半年時間,叫你媽幫帶一下。”堂嫂說。一會兒,七哥的課本上記滿五十二個人,寨上七八個老人,他們說身體好得很,也去找兩個煙錢。金貴反復給他們解釋說:“你們老人家守好寨子,不要去湊熱鬧,那是動力氣的苦活,要砍山、墾復、挖窩,栽樹,不是去旅游玩耍。”
金貴對報了名的人員交代,既然都同意去,就要自帶被子,自帶鐮刀,自帶鋤頭,還有磨刀巖,一樣不能少,后天出發。他說這是梭羅寨的男人第一次整體出山,為不去擠火車,他與桃城汽車站聯系,包一輛長途客車直達,車費由協會出,直接送到溪縣工地。好事送上門,一時間,梭羅寨人好像是從愁緒中掙脫出來的野馬,年輕歡騰著揮臂呼叫一陣兒。散會了,但人們遲遲不肯散去,還在向金貴問長問短。那輪明月從云層鉆出來,給梭羅寨灑滿了一地的銀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