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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 大地回聲
  • 吳勝之
  • 3447字
  • 2024-03-12 17:58:24

21世紀的第六個年頭,時間已經走入夏至那個寂靜的上午。近日梭羅寨氣候變幻無常,老天時晴時雨,整天給人們帶來濕漉漉的煩躁不安;壩上籠罩一層白色霧幔,霧氣奔騰,盤繞在對面月亮山上,忽而蓬勃上升,一瞬間又遁影無蹤。金貴在外簽好合同回到家中,口袋里踏實地揣著一份兩百多萬元的甜菊合同,愉悅不禁涌上心頭。他去了壩子一趟,看他種植的甜菊。剛走到地頭上,好像不大對勁兒,他發現田野的甜菊死眉爛眼的,怎么亮不起色?金貴急忙拔起甜菊,便見根須暗黑,連續拔起十幾棵觀看,根須都呈現黑色狀,幾乎爛掉。他不放心,又跑下幾丘不同地塊抽查。壞火了,甜菊遭受枯萎病了,他暗自焦急地說。

天空放晴了,太陽從云團中露出臉盤。寨子的男男女女都來到壩上,眼見拔起的一棵棵甜菊根須變黑腐爛,辛苦種下的甜菊,瞬間變成一束蔫巴巴的枯草,人們憂心忡忡的。幾十個人聚堆而坐,在壩上那棵大槐樹下,臉上浮起愁怨,議論紛紛。

眾人眼睛望著金貴,指望他拿主意。金貴陰沉著臉,怏怏不樂地說:“甜菊發地火了,我也沒有辦法。”七哥戴頂爛草帽,挽起兩只褲筒一高一低,匆匆忙忙疾步奔來,拿起一把蔫壞的甜菊給金貴看,說:“金貴哥,這下怎么辦哦,甜菊真沒了,還有銀行的貸款。”說著,臉色比哭都難看。他問金貴有藥治嗎,金貴說:“這發地火的病,真沒有藥治。”他告訴七哥,剛打電話問過植物所了,專家們說這是連年種植造成的,他們也沒有辦法。金貴說著,立即把簽好的合同從衣兜里拿出來,七哥瞄合同一眼,著急,一副沮喪的神色走回地頭,蹲望著曬蔫的甜菊發愁。

秀梅也來到壩上,她家種了十畝的甜菊,有幾畝田土是租地種的。她走到田里查看一遍,甜菊葉尖遭陽光照射萎蔫垂下,植體失去了呼吸。秀梅一臉憂愁,辛辛苦苦忙活一年,不但沒有收入,反而倒貼銀行貸款。秀梅想著,一屁股坐在地上號哭起來。

金貴臉色陰郁,走過來無奈地對秀梅說:“這是沒辦法的事,銀行的貸款,我幫你還。”

“不,金貴哥,我自己歸還。”秀梅起身揩著臉上的淚水說。她曉得金貴在她貸款合同上簽有字。金貴和秀梅正在說話,八弟走來了。八弟的損失更為慘重,這年,他是梭羅寨種甜菊最多的大戶。他是個急性人,心比天大,一鋤就想挖個金娃娃,在自家的田土種上七畝不夠,還租種了他堂伯荒蕪的五畝旱土。“金貴哥,七八萬票子泡湯了,這可咋整,真的垮家了。”他唉聲嘆氣地說。

壩上,大家在田頭上沉默無語,正在興旺中的甜菊產業剛剛看見一線希望,就給這發地火的瘟病殘酷地扼殺了。有的滿臉怨氣在罵娘。一個叫巴拉云的中年男人,嘴唇上有道斜傷疤,他粗糙地罵起來:“真的又像那年種黃麻了。什么鬼年成,一根草草也發瘟病。”他又抓起一把泥土撒向天空,仰面朝天呼叫,“老天爺,你讓我們收一季甜菊再發瘟也好。”他這張油嘴巴亂煽,竟然對上蒼煽出這樣的牢騷話。人們七嘴八舌聒噪,有些話且有責怪金貴的意思。眾人叫罵不出名堂,起身拍了拍沾在屁股上的野草憤然離去,一時間紅火的金貴甜菊種植協會幾乎打狗散場,曲終人散。

金貴回到家,正在端碗吃飯,他爹知曉壩上甜菊發瘟的消息,對金貴數落著,又踢雞打狗的。“今后寨子人不曉得怎么咒罵你!你真變成麻鄉長了。你真認為種地能種出金娃娃來嗎?我的崽,只有谷子滿倉滿庫才穩當。”他說他好在留下一畝多地種了稻子,不然連飯都吃不上。老人一個勁兒數落,金貴終于忍不住了,不由冒失地頂他爹兩句:“那是發地火的事,我有破天的本事嗎,又不是垮價。”一時間屋里的空氣凝固。他媽聽老頭的話逆耳,不管金貴平常做事是對是錯,她都要護著金貴。她一面收起碗筷,一面對金貴爹瞪眼:“崽遇事你就罵,沒有這個崽,靠你這個老貨,恐怕這輩子都翻不起身。”金貴媽說著,還揭起老底。其實當年她嫁給金貴爹,只有兩間正屋相連一間斜歪的偏廈,家徒四壁,金貴爹哄她說是大戶人家。老人話中意,如今居住三間二層樓的新房,是金貴靠種甜菊掙錢蓋起來的。金貴煩躁不已,盡管他媽在幫他說話,心緒始終好不起來。他說:“您二老不要爭吵了,不會讓你們餓飯的。”好在二老不曉得他貸款擔保的事,他爹這張老臉,不嚴自威,要是曉得了恐怕要拿扁擔砍人,會罵他是個敗家子,只會做那些垮家的事。金貴想著,心里感到可怕。他沉著臉,走上樓蒙頭睡覺。他明白,擔保戶的甜菊沒了,肯定還不起貸款,石行長會毫不客氣找上門。他和石行長表面交往深,算是哥們兒,一旦到了關鍵時刻,恐怕那哥們兒只會認錢。思來想去,金貴躺不下了,又從樓房走出,心里焦慮著他擔保的十二萬元。

他媽不知道他的心事,又扯起話題,說:“今年把你和秀梅的事辦了,秀梅心思多,恐怕十有九變。”金貴顯得不耐煩,說:“媽,這事用不著你老人家操心。”他爹坐木椅上吧嗒吧嗒抽著旱煙,悶鼓鼓地不搭白。接著,他感到無趣,自己便背起刀上山砍柴去。

三天后的一個下午,秀梅把金貴約出來,在后山的松樹林坐下,兩人的心情憂郁,沉默無話。對面起伏的山崗上,有人吆喝著牛翻犁旱土。秀梅仰頭望著太陽,臉上一層細細茸毛,被太陽照射泛起金光,一雙濕潤烏黑的大眼睛在樹影里忽閃。秀梅說要出去打工。金貴說:“秀梅,我說過,你不必為那銀行的事擔心,不就是那兩萬塊錢嗎?我幫你還。”金貴說得干脆利落,說他另一本存折上存有三萬元。秀梅說:“不是那銀行貸款的事,兄弟上大學需要錢。眼下父母親老了,沒有這個能力,只有我扛了。”一對相戀的年輕人心情沉重,再沒有過去相見撩開那份浪漫的激情。金貴勸她說:“真的要走,一個月后再走,我與你一起出去打工。”

二十多天過去,壩上甜菊沒了,雜草卻高揚起來,開著藍、粉、白、黃四色花,壩上荒草一片。只剩下零零星星幾丘稻田栽有秧苗,一切冷冷清清。甜菊的失敗對金貴打擊太大了。這天中午,他從田里走出便爬上對門山頭,坐在草地上發愣,望見天空飄浮著美麗的云彩,像用排筆刷出來似的。腳下的田野沒有一個人,強烈陽光照射下的壩子皆是荒蕪的悲涼。他躺在草地上,勾起往事。想當年,二十五歲的他,從一所農業職校畢業。三舅在縣人事局當一把手,給他在縣城一家公司謀得一份好差事,他那日鼓日鼓的脾氣,在公司只上半年的班,就不愿干了。他嫌當時一個月幾百塊錢工資低,盤不活人,況且沒錢在城市買房。加上家里父親年齡增大,漸漸種不動田土了,倒不如回家種地照顧老人。一個念頭就回到梭羅寨,當時人們都說他是個大傻瓜。

好多農村的娃,一心想離開土地向城市奔。他卻回到梭羅寨務稼穡。一天,寨上的人們都在壩上干活,干活累了都在那棵大槐樹下歇息閑聊。金貴在眾人面前,坦誠說出回家種地的充分理由……

他說出幾番對土地富有感情的話,人們不屑一顧,好像沒有人把一個字聽進耳朵,只是嗤之以鼻。在眾人的心目中,這個年代還回家與土地打著交道,那一定是個沒有出息的娃。

當時金貴種地雄心勃勃。壩上種著莊稼,又騰出田土試種多樣掙錢的作物。但在試驗中屢戰屢敗,屢敗屢戰,旁人眼里看來都是荒唐。他卻在探索和尋找突破口,他發誓種地不僅為討生活,而且要弄出顛覆性的東西,好像天生他就帶著那種素質,大有不撞到南墻不回頭的倔勁。因為他這種不屈不撓,他發現南美洲烏拉圭的甜菊。某省植物所種有這洋玩意兒,他打聽到這熱帶植物非常值錢。這年春天,他特意牽去一頭黑山羊交換,把甜菊種拿回壩上試種,但心里始終沒有譜,因為這里是高海拔的大山深處。誰知當年甜菊長得枝繁葉茂的。不承想在采收季節,一家公司開車到地頭收購,一畝的甜菊,當場給了九千多元錢。他試種甜菊大功告成。人們在土地上已經種不出掙錢的物產了,忽見他種這洋玩意兒數起大把的票子。梭羅寨人憋不住了,于是紛紛登金貴家的門,躍躍欲試,說他們也要種植甜菊。

那時候梭羅寨幾乎田土閑地、旮旯角角都種滿了甜菊。春夏時節,當你走進種甜菊的田間地頭,便見地頭上蒸發一層白色霧氣,甜菊的一種異草芬芳,熏著鼻腔和喉嚨。芬芳彌漫、草色青幽,到處溢滿了爛漫的景象。人們種甜菊開始嘗到了甜頭,一時間停不了手了,幾年下來掙得些鈔票。一天早上,當年那個叫七哥的小伙子,他悶鼓悶鼓地拿起蛇皮口袋,從銀行取回八萬多元的票子回家修房子。一些人家靠種這甜菊修起了磚瓦房,人們皆大歡喜。金貴滿臉春風,胃口吊大了,正想把甜菊做大,豈料好景不長……

金貴躺在草地上手枕著頭,暖暖的陽光愛撫著他的身體,雙眼望著飛鳥和彩云,腦海正在翻滾過去的事兒。忽而想起離婚后銀花對他投來的鄙視目光,對他挖苦和刻薄的話還銘記心頭。想著,不知不覺地昏昏入睡。半個時辰過去,不遠處有頭黃牛正在吃草,發出哞哞的叫聲,頓時把他從深夢中叫醒。他默默無語,直面種甜菊的慘敗,他感到陷入困惑和窘境,一股后悔的情緒爬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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