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陽醫學院科研樓項目部內。

齊司妙倚在辦公區沙發上看手機，項目經理魏然進門看到她，問道：“妙妙，你調項目部了？到底多大金額的案子讓你齊總天天泡到我們這兒？”

齊司妙指著門口隨意堆著的兩板車進口零食顧左右而言他：“好心當成驢肝肺！我朝思暮想你們這幫在外戍邊的老搭檔，剛從新西蘭運來的獼猴桃我一秒沒停搬來給你們上供，你不領情算了，我拿回去！你以為留守兒童好當？我們零星幾個留在總部的，沒剩幾個有頭發了的。”

入職日盛集團的新人，無論什么崗位都得在售樓部實習，想在日盛站穩腳跟首先要經受住售樓部的高壓打磨，只有在一線和客戶面對面過的人，才能精準獲悉各種買方需求，做項目時就能站在不同角度面面俱到。齊司妙和魏然同年入職，同期在售樓部實習，轉正分配時齊司妙去了當年無人問津的貿易部，魏然被分到工程部門輾轉各地跟項目。

魏然止住齊司妙的話頭，說：“行了，我還不了解你？我是擔心你老往這里跑招眼，老貫又要在老范董面前編排你，那你離禿頭小寶貝也不遠了。”

提起貫昭，齊司妙確實想薅頭發，她噘嘴道：“這貨蓄謀從貿易部撈好處之心昭彰，但是少董都干不過人家，我能怎樣？打不過就躲，我來你這兒就是求收留啊。”

“項目部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聽‘老董派’的人說你給少董在國外建私庫，把集團的利潤通過進出口渠道往新澳輸送呢。”魏然逗她，“妙妙，什么時候跟少董移民啊？”

“你也知道‘老董派’那群老登愛造謠，移個屁民！怎么，想讓我給你騰位置？”齊司妙也沒放過他，“磕個頭我就走。”

魏然從抽屜里掏出個信封在齊司妙眼前搖晃：“你磕，這個就給你。”

齊司妙左手食指和中指在桌上一彎：“磕了。”右手搶過信封直接抖開，里面裝著的，是安陽醫學院科技樓內部工程的意向會邀請函，在項目部耗了兩個月，就是為了能有進入意向會的資格。

齊司妙驚喜：“好樣的，不愧同是‘少董幫’的幕僚，就知道你有好事兒等我！放心，等我把咱少董非要進口的那批松木清了庫存，我一定跟他美言幾句，把你救回總部。”

魏然趕緊擺手：“少給我安門派，我誰的人也不是。你當我來戍邊是吃苦？我巴不得躲集團遠遠兒的，我搞技術的，沒腦子內斗，企業是人家范家父子的，一幫外姓人斗來斗去，到頭來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

齊司妙一愣，這才明白過來，魏然是在主動避開集團總部啊。醫學院在三環邊，距離集團說近不近說遠不遠，領導沒有重要接待一般不來，科研樓建設又是省重點項目，未來還有兩棟孵化器要運營，能在這兒負責可預見的要長期駐扎項目部。

她長長哦了一聲：“對內不耽誤你照顧家，對外又山高皇帝遠，你挺精啊，賺獎金、沖獎、躲盯梢一箭三雕，啥也不耽誤。”

“不是精，是人間清醒！”魏然不無擔心地對齊司妙說，“妙妙，集團里個個人精，他們說話只能聽一半，范家父子有血緣，平時斗得再歡，上陣還得靠父子兵，血緣拆不散。你才上任兩年就被貫昭盯上，不是好事兒，凡事留心。”

齊司妙不是不知道集團的復雜，但身處當中想出淤泥而不染沒那么容易，對魏然的提醒她很感激，心頭泛起一股涌上來的暖意，她壓制住自己不理智的感性，真情流露是這世上最愚蠢的行為。

齊司妙收起肉麻的感動，內斗再怎么非她所愿她也參與了，開弓沒有回頭箭。她晃晃手里的邀請函起身感嘆：“東邊不亮西邊亮，牛馬啥樣我啥樣，我被安在‘少董幫’是因為我生性好斗嗎？貿易部由他直管，他是我‘親婆婆’啊，我能有啥辦法？”

魏然聽到久違的“婆婆生存法”會心一笑，這是他們剛進日盛時培訓經理教他們的第一條工作準則：企業越大，領導越多，能對基層員工指手畫腳的人就越多，經常還能遇上互相不對付的領導給同一個人下達指令，多尷尬，多被動，沒本事自保就得扛雷背鍋。企業就像是舊式的大家族，家主只有董事長一個，各部門領導就是家主的太太們，下面的員工都是兒媳婦，太太越多，兒媳婦的婆婆就越多，聽誰的？當然聽自己親婆婆的了！無論有上面多少婆婆，親的只有一個，你的目的是什么，你的婆婆就是誰。為錢，親婆婆就是能在薪酬表上說了算的人；為權，親婆婆就是有能力跨越部門操盤資源的人；為干事業，親婆婆就是有本事在舔狗堆里橫沖直撞的人。

身處大企業，不得罪人不可能，心明眼亮不是八面玲瓏誰都不得罪，而是分得清在什么時機該得罪誰。

“這就是我逃離的原因，也勸你找機會抽身，公事干出私仇純純有病，‘認親’的路子不適合你。”魏然說。

齊司妙嘆氣：“往哪兒逃？誰不是委身斗雞群，上屎里雕花的班？哪兒都一樣。我不是講究人，只要工資不差事兒，裝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唄。人類離智慧生物差得遠，能忍住憋屈的猴子說好聽叫能屈能伸，說白了就是沒本事讓自己舒服，咱都欠進化，一個不落。”

魏然白她一眼，她不愧是少董的左膀右臂，和少董一樣不著調。

魏然嗔罵：“跟著少董久了，你是聽不得一句好話，憋不出一個好屁啊。”他揮揮手，“送客了啊，不是我不多留你，是我聽說有人打你小報告，公器私用賄賂項目部。”

“誰家好人行賄用蜂蜜、大櫻桃、獼猴桃？”

齊司妙氣壞了，但話說到這個敏感話題，她突然意識到魏然是在給他遞話，他能隨手把意向會的邀請給貿易部一定是集團不打算參與科研樓內部裝潢工程的投標，項目上放棄了這項業務。

齊司妙悄聲問：“為了對上平衡？”

魏然眼里露出一絲心照不宣的笑意，點了點頭：“所以你和你那搭檔找誰應該很清楚了吧？”

當然，這么大的項目不能都被日盛吃了，齊司妙原本還捋不清的思路現在已經完全清楚了，她要找錢湘把那批松木打包到海匯的品牌里，一旦海匯談成訂單，科研樓的內裝項目不僅日盛能分杯羹也不張揚。

齊司妙難掩興奮，滿腦子都是清庫存的提成數額。她捏著邀請函一陣小跑離開項目部，魏然看著她的背影搖頭：“土鱉，不好好說話上癮嗎，連我都知道那叫車厘子、奇異果，什么大櫻桃、獼猴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