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前生都被天子之貌所震驚了。

雖然之前他們或家學(xué)淵源，或家中有高官在朝，都被囑咐過“天子姿容甚偉”，但親眼目睹與耳聽人言，又是兩種感受。

聽到鳳九喝聲，他們稀里糊涂的跪拜參見，手掌及額頭接觸到金章殿中的冰冷琉璃地面，腦子才逐漸清醒過來，開始拼命回憶自己方才有無君前失儀。

李豐慌亂中，側(cè)目一瞧，就望見傅暇雖跪下，但脖子向上揚，似正在偷窺御座上人的具體形貌。

傅兄好大膽……李豐覺得傅暇完全沒被駭?shù)剑踩滩蛔√ь^去瞧，就見百步之外御座之上，似有眾多燭光相環(huán)繞，耀出其上端座著的一位著尊榮華貴帝皇袍的半頭之人……

說是半頭之人，因為自鼻子向上，半截頭部是缺失的，頭部之上，像是一個花盆，生了一捧蔥榮的野草那樣，長遍數(shù)十根暗紅長頸，長頸盡頭，吊的皆是臉盆大的眼珠。

每顆眼珠皆耀耀生輝，懸浮在百米范圍，讓這座金章大殿即便不燃明燭，亦是毫光遍布。

三跪九叩后。

震驚漸消。

五名前生束手站立，禮儀都是懂的，進宮前被特意教導(dǎo)過，如果面見圣顏時心中惶恐難言，就磕頭磕得重些，疼了就清醒了。

所以三跪九叩是有道理的。

“稟圣上，今科五子已經(jīng)帶到。”鳳九向前拱手言道，“請圣上御筆親批。”

“好~好一批俊兒郎！是我大周青年才俊！”極具威儀的聲音從那半截臉上的口中吐出，這聲音非常有磁性，只是，別扭。

合著剛才那大眼珠子盯過來是看我們長相呢……張四皓心中琢磨。這怪物天子挺愛美啊。

他又想，大周天子，祥瑞之子，一國之主，這個長像，還真是……樂子啊。

這時，忽得一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任誰進得這個大殿，都會第一時間被御座上的生物吸引注意力，爾后，便是這人了。

他立于御座九階臺階最近天子處，程朱、聶豹進殿后都立在他的下首，旁的還有不少官員，大殿中算上侍衛(wèi)林林總總也有十幾個人，但除天子外，他的存在感最強。

一身紫袍，代表他位極人臣。

面容肅穆，代表他剛正不阿。

是剛正不阿……把自己女兒送進祭禮！

張四皓聽到盈的聲音，再訝然轉(zhuǎn)頭，就發(fā)現(xiàn)盈現(xiàn)身在自己身后。

你怎么來了？！你怎么來的？張四皓驚訝。

我來見見我的父親。告訴他我沒能如他的意，反而活得很好，非常抱歉。盈聲音淡然，但內(nèi)中藏著的情緒卻絕不淡然。

他就是……虢？張四皓意識到那紫袍大臣就是虢，大周天子之下第一權(quán)臣，吏部天官太宰虢，亦是盈的父親。

瘞神祭禮的主導(dǎo)者，也是將陽虎與盈送入祭禮之人。

陽虎也是苦主，怎么沒在？張四皓讓盈藏在自己身后，他的腦子在這里打了個結(jié)，覺得一藏就能藏住。

這時，一個聲音傳來：“……圣上問你話呢。”

張四皓就見鳳九手中持筆墨，正在向他發(fā)言：“圣上問你，你們五人中，誰可為‘天秀’？”

“圣上方才已經(jīng)問過他們四人，除王弼外，三人都舉薦王弼，你呢？”

這問題根本不必思索，張四皓便拿過筆墨寫上一個字：我。

見傅暇寫了這個‘我’字，李豐、鐘會皆是驚訝，他們對王弼之實力自愧不如，更以為，最最會舉薦王弼的人，便是他這位表親傅暇呢。

虢言道：“程公之徒多志氣啊。”

程朱見了這個‘我’字，卻皺了下眉頭。

聶豹凝視張四皓，目光中亦是帶有疑惑之情。

見張四皓寫此字，御座之上天子笑道：“好！這‘我’字寫得當仁不讓，那傅暇你與王弼比上一場吧。”

是。

張四皓與王弼往前幾步，到御階前五十步。

于是，張四皓臉上一只瓢蟲爬來爬去，略覺癢，便輕拍了其一下。

別煩。

……

九極皇城之外。

蘇儀嘀咕：“行行行，哥哥哥，我不煩你，但你得加把勁啊，那王弼可不好對付，還得悠著點，一旦露餡瘞神都救不了你……”

……

按照定等禮儀，殿前比試之前，還有一個流程要走。

先是編鐘聲。

從大殿御座背后響起。

緊接著有更多樂器加入進來，形成一曲莊穆肅然的樂曲。

在音樂聲中，鳳九來到御座附近，手托一盤，盤上五只金碗。

鳳九跪地后將手中之盤高舉，然后漫空飛舞的幾十只眼睛，便依次回轉(zhuǎn)，有一大半，都向金碗中擠出一滴血。

那血正是張四皓曾見過的天子之血，現(xiàn)在總算親眼見到了其生產(chǎn)過程。

倍覺詭異。

每一滴天子血流入金碗中，背后的編鐘絲竹之聲便是一個高亢節(jié)奏，配合得極其精妙。

又隱歌曰：

“告黃帝兮，大周成；

馭天元兮，定紛爭；

荷皇天兮，后土眷；

擁天下兮，主庶民；

神功德兮，垂法今；

興百神祭兮，迎眾儒至；

仰維圣神兮，萬世所尊！”

編鐘絲珠聲畢，總計三十八滴天子血已然滴落金碗中，一碗十滴，四碗七滴。

滴出天子血后，便有三十八顆眼珠略顯疲憊，其上耀耀之輝亦是黯淡。

那意味著此次天秀十滴天子血，神秀各七滴，與往年相比，今年天子更為大方，對圣儒而言，也更為英明。

“天子圣明！”眾人齊跪言道。

再起身時，張四皓已與王弼在御前放對，其中一個十滴血的金碗便擺在兩人不遠處，由鳳九手持之。

勝者可飲。

為此次定等中，天子門生之冠。

十滴天子血，神通十倍增幅，或可成就一處大神通，日后成就不可限量。

張四皓忽得舉手示意有話要說。

鳳九瞄他一眼，再轉(zhuǎn)頭看向天子。

“讓他言。”天子現(xiàn)在有點中氣不足的樣子。

鳳九揮手，便有一個鄞衛(wèi)把剛才的筆與簡都拿來，遞給張四皓。

就見張四皓寫著：我若勝，請?zhí)状笕藶槲屹n碗。

在場所有人見此句都是一愣。

御前賜碗，就是替天子把天子血送給勝者之人，一般是座師。

所謂天地君師，先生列在天子之后，為報先生教導(dǎo)之恩，請先生御前賜碗，以示今后雖為天子門生亦不忘師恩。

但太宰大人，也就是虢相，與他有什么干系？

應(yīng)該讓程朱賜碗才對。

又或者……想轉(zhuǎn)投虢門下？

程朱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虢則面目冷峻。

他們沒說話，天子面前，他們也做不得主。

就見天子道了一聲：“允。”

……

哎？出什么事了？

一直通過感知瓢蟲遙望九極皇城內(nèi)的蘇儀生出不妙預(yù)感來。

此種情形不在他預(yù)估之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