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沒一起吹過牛的兄弟，不算好兄弟。

接下來的一整天，劉塵都待在屋子內，與高順暢談。

天南地北，談今說古，縱談一切能想到的。

尾敦偶爾也會插上幾句。

高順這才發現，主公年紀輕輕，卻胸羅錦繡，極有學識，各種聞所未聞的見解，讓他十分欽佩。

傍晚。

尾敦帶隊，在四野抓了幾只野雞，一伙人吃了頓葷素搭配的營養餐。

這倒要感謝下邳之戰。

幾個月來，城外郊區百姓少了很多，野雞紛紛冒頭，一下捕了好幾只。

就是瘦了點，好在能找到不少野果，夠應付一下。

吃過飯，高順在眾人的目光下，騎上劉塵帶來的唯一一匹戰馬，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就在剛剛，劉塵與他交代了一些事，高順需要立即去執行。

夜色終于漸漸降臨，天空變得愈加深邃。

劉塵坐在不算太寬敞的院子里，尾敦站在旁邊。

一個仰著腦袋，在冬日晴朗的夜空中，尋找為數不多的星星。

一個在看對方找星星。

少頃，劉塵對尾敦道，“你似乎有話想說？”

尾敦搖搖頭。

“在擔心高順一去不返？”

“俺信得過高兄弟！”

劉塵摸著下巴道：“那你剛才看高順的眼神，怎么怪怪的……”

“呃……”

“有問題就問吧！”

“嘿嘿?！?

尾敦蹲在劉塵旁邊，小聲道：“剛才抓雞回來，我看高兄弟眼眶泛紅，保準又哭過，大男人哪能整天哭哭啼啼，俺就是想知道，咋回事？”

“這個呀……”

劉塵吐出一口氣，重新看向深邃的夜空，“我問他，會不會怪我。因為我只命你帶他一人出來，卻沒有救出呂布……”

“高兄弟怎么說？”

尾敦撅著屁股滿臉好奇。

“他說，他不怨恨?！?

劉塵對著尾敦笑笑。

“因為他知道，呂溫侯不會愿意去鉆地道，溫侯的一切都在城內，錢財，軍馬，妻小……他怎么可能舍棄這些離開？而且，溫侯還心存僥幸，從一開始就不認為曹操真的舍得殺他……”

尾敦聞言點點頭，“這倒是。”

劉塵遺憾道：“可惜，我沒見過呂布本人，算是一個小小的遺憾吧……”

“我曾見過溫侯呂布?！?

尾敦回憶了下，贊道：“呂溫侯身材魁梧健碩，頭戴紫金冠，眼眸犀利有神，騎在赤兔馬上，長斗篷隨風飛舞，金甲銀戟，誰看了都要說個威風！”

劉塵聽了笑道：“我雖沒見過他，但看到尾將軍你，感覺呂布的威風，應該也就那個樣子吧?！?

尾敦想了想，搖頭，“那我還差一匹赤兔馬嘞！”

“……”

“小公子，你干嘛這樣子看我？”

“沒……尾敦，你見過貂蟬嗎？”

“貂蟬？那是誰？”

“我也不知道存不存在……有的話……應該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吧……高順說，呂布身邊是有那么幾個舞姬的……”

“這和威風什么關系？”

“呃……沒事了……”

“小公子，高兄弟還說了啥？”

“還有啊，我想想……他說你的技術太差，挖個地道還能塌，溫侯金貴之軀，怎么能冒這種風險。”

尾敦一聽，不樂意了，一下子站起身，就要去找高順理論。

“還有還有，高順也強調，哪怕用相同的手段，想將呂布帶出來，也是行不通的?！?

尾敦重新蹲下來，“為何？”

“因為……將軍你打不過溫侯呀！”

尾敦頂著黑臉，仿佛融入夜色，他悶悶道：“小公子莫要誆騙我，高兄弟才不會說這些話！”

“哈哈哈……”

劉塵捧腹大笑。

周圍眾人也都忍不住笑起來。

也只有在小公子身邊，他們才能一瞥首領的可愛風采。

良久，劉塵停下笑聲，感慨道：“尾敦，這些年，大家過得很苦吧……”

隨著這句話，院子突然陷入安靜。

尾敦掃了周圍眾人一眼，默默坐到劉塵身邊，撓撓頭，“小公子干嘛說這個?！?

劉塵拍拍大漢的肩膀，苦笑道：“因為我過得苦，所以才知道你們有多艱辛……”

“昔年，你們為了躲避公孫瓚，離開幽州，一行人僅帶五天干糧，四處流浪。前幾日，我和負責接頭的兄弟聊天，他說，你們吃過地上的泥巴，搶過野狗啃剩的骨頭，你們曾在死人堆里裝過尸體，也曾靠著懸崖峭壁睡過覺。這些年，我們劉家給不了你們哪怕一個五銖錢，而你們……卻只因我數個月前一句話，掘地三尺，硬生生將高順救出?！?

劉塵的眼角有些濕潤。

他記得前天，那位站在院子內，只敢小聲與他說話，卻又眉飛色舞和他介紹流浪趣事的粗漢子。

當他講到一幫人，發現野狗啃剩的動物骨頭時，竟吞了吞嘴中的口水。

劉塵不知道搶來的骨頭還剩多少肉，又是否已腐爛發臭，但他知道，對于餓了數天的人來說，那一定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東西。

“謝謝……”

劉塵搓了搓臉，語氣欷歔。

這兩個字，他說得極為真誠，聲音不大，卻回蕩在小院內，周圍二十來號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劉塵，眼中帶著堅毅。

他們的命是劉幽州給的，從加入這支隊伍，從沖進公孫瓚的大軍，就已經看淡生死。

可人心終歸是肉長的，小公子一句謝，他們便覺得……

什么都值了！

劉塵掃視眾人，擦擦鼻涕，莞然一笑，“你們說說，假如我劉塵以后騰達，你們想要什么？”

眾人一聽，都笑嘻嘻地搖頭。

劉塵看向尾敦，“我現在窮家薄業，他們的只能先記在賬上，但你是頭兒，總要先打個樣，你先說?！?

黑臉漢子聞言，有些苦惱地抓抓腦袋，老半響才扭捏道：“小公子，俺以后能不能也像高兄弟一樣……”

“嗯？”

“就是……喊……喊您主公？”

“你……”

劉塵倒沒想，到尾敦會有這么個要求，笑道：“當然可以！我也覺得叫主公比叫小公子霸氣！”

“是吧！嘿……”

尾敦開心地咧嘴。

說實在的，如今的小公子，長得越來越像昔日的伯安公了。

看著他，尾敦總會想起自己的小時候。

那會兒，伯安公就如他的父親，給了他從未有過的父愛。

他也是在那個時候才明白，原來，孤兒也可以感受到家的溫暖。

夜色微涼。

身后房屋內透出的熱氣，將人熏得懶洋洋的，好似要飛入九霄。

尾敦仰頭望著夜空。

誰都沒有發現，魁梧大漢的眼中，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柔情。

多年前，他也曾這么無憂無慮地尋找過星星。

他想要的很簡單。

只需，永遠跟在主公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