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幸福來的就是如此猝不及防，如此荒謬，卻又順理成章。

良禽棲鳳巢，千里遇伯樂。

劉塵將高順扶起，久久握著他的手，他在笑，高順也在笑。

兩人笑得都很放肆。

劉塵并不覺得自己卑鄙，也不認為這時候以復仇之名，“逼迫”高順效忠，會適得其反。

人的情感，似乎就是這么奇妙。

必須快刀斬亂麻，如果一直走不出來，深陷其中，可能一輩子都會沉淪在里面。

如今的高順，更需要時間來撫平內心的創傷，而不是將內心一直困在頹廢的泥灘。

劉塵愿意給他時間恢復，也愿意一步步，鞏固彼此的主臣關系。

他們之間，至少現在開了個好頭。

尾敦跑來湊熱鬧，用力拍著高順的肩膀，“兄弟，以后大家就是自己人了，有空比劃比劃啊！”

說著，憨憨地舉起另一只拳頭，在高順眼前晃悠。

高順肩膀被拍的生疼，以為尾敦在挑釁，便挺直身板，不被對方的手勁壓彎腰。

尾敦感受到手掌傳來的力道，心中一喜，覺得對方真是知己，連忙加大力度。

高順一驚，急忙屏住呼吸……

劉塵見狀，苦惱地揉著太陽穴，嘴里碎碎念，“尾敦這鋼鐵直男……”

不過，他倒沒有拉開較勁的兩人，而是叫了十幾個尾敦的手下進屋。

屁大點的屋子，頓時擠滿人。

這一搞，所有人都有點蒙，尾敦和高順各退一步，面面相覷。

劉塵攤攤手，道：“其實，我之前想過用這個感化高將軍。當然，能不用最好，畢竟我自個兒看著也揪心，但有時候吧，你不去提起，可能該知道的人，一輩子都不會知道，我覺得這很不好，所以……”

劉塵退后一步，朗聲道：“所有人圍著高將軍和爐火，將手伸出來！”

進來的人立馬按照小公子的命令，伸出雙手。

屋內光線并不好，好在爐火燒的夠旺，借著火光，能清晰看到眾人的粗糙雙手。

高順注意到，這些手的指甲都有碎裂，有的已經碎成數塊嵌在肉里，而他們的掌心上，皆有老繭，指尖指腹亦覆著厚厚的老皮。

有舊傷，也有剛迸裂的新傷。

只是沒有鮮血，只有泛白流膿的白肉，以及扭曲的手骨，視野中觸目驚心。

高順能感受到這些傷口傳遞出的鉆心疼痛。

“這些是……”

高順皺眉，猜測這些傷必定和自己有關。

果然，劉塵接下來的話，立刻證明了他的猜想。

“高將軍可能不知道，三個月前，溫侯與你被曹操圍困下邳，他們這幫人，便開始著手挖掘地道了。”

“地道？”

高順一愣，這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下邳城，他震驚地看向劉塵，希望他透露更多信息。

劉塵見高順盯著自己，略一措辭，正色道：

“那時候，曹操還未掘開泗水與沂水，下邳城的泥土還是硬的，他們便用竹片和木臿鏟土。從秋天挖到冬天，地上的泥，從溫熱挖到冰冷刺骨。”

劉塵指著那一雙雙手，“將軍已經看到了，哪怕有工具，鐵打的手磨上數月，也被毀的稀爛！”

高順端正地點點頭。

劉塵繼續道：“當他們發現，城內被江水淹沒，曹軍可能很快發起總攻，這群傻子便一天只睡一兩個時辰，拼了命的掘土。沒吃的，就吃挖出來的蟲子和蚯蚓，沒喝的，就喝泥水，累了就坐在濕冷的泥地里靠墻休息！”

劉塵猛吸一口氣，壓下眼中欲要凝結的水霧。

這些話，雖是說給高順聽，但同樣是說給他自己聽，因為挖掘地道，是他劉塵發的命令。

而這些蠢蛋，在用命來完成！

劉塵指著眾人的腳，繼續道：

“將軍可知，泥水泡爛的腳掌，每走一步，有多痛？”

那一排站著的大漢，見小公子如此，都低下頭，默默流淚。

他們從沒想過，自己做過的事，小公子都記在了心里。

劉塵的聲音，繼續回蕩在房間內，“救將軍出來的那晚，地道內江水倒灌，水位一直在漲。一行二十來人，包括尾敦與你，都差點淹死在里面！他們本可以沿著地道游出來，但當時將軍昏迷不醒，他們只能選擇用血肉雙手，硬生生挖出一條生路，帶你來見我！”

聽了劉塵的詳述，高順早已紅了眼。

他戎馬半生，自投軍以來，一向獨來獨往。

原以為這輩子，能為自己拼命的，只有陷陣營的那幫生死兄弟。

殊不知，幾個月以來，有一幫他連名字都叫不出的人，在為救他，同樣拼著性命。

眾人雖說是奉命行事，但無論如何，都是他高順的救命恩人！

也許，主公在他歸順后才說出此事，為的就是讓他記住這些恩情！

劉塵看向高順，指著尾敦道：

“我還要告訴高將軍，那晚，尾敦在地道，站在沒過下巴的洶涌泥水里，將你托舉一日一夜，兩只手差點廢在里面。出來后，因為脫力，他吃的第一口干糧，是別人掰碎了喂到嘴里的?！?

聽到這，高順神色竦然。

他體格高大，重量自然不輕，在洶涌的水中被托舉一晝夜，那需要多大的毅力？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來到這里，究竟經歷了怎樣一場生死考驗。

“尾將軍，多謝救命之恩！”

此刻的高順，眼眶泛紅，哪還有與尾敦較勁時的心氣，他一臉虔敬，彎腰對著尾敦深深一拜。

而后他又對著屋內所有人深深一拜。

“各位，救命之恩，高順記下了！”

尾敦這時候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憨憨道：

“嘿嘿……沒事，俺休息下就好，這不是怕高兄弟出事么，小公子說了，務必將高兄弟救出來！”

“無論如何，多謝！”

尾敦指著一排人道：“俺個子高，舉著你就行，苦得是他們，他們要潛到水下，及時挖開堵塞的洞口！你要謝，就謝他們和小公子吧！”

高順對眾人又是一拜。

其他人見狀，都連連擺手，表示他們只是聽令行事。

尾敦想了想，又是一巴掌拍在高順肩膀，“別客氣，假如有下次，俺們還救你！”

“嘶~”

這一下，高順連退數步，差點被拍倒在地。

眾人含淚，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