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臉上表情一怔，整個人如墜冰窟，忙低下頭去，不敢展露半點情緒。

“好了，你先下去吧，盯好那里，有事我再找你。”

寶珠退著后退，走到外面時，被冷風一吹，整個人激靈靈打了個冷顫。

原來秦鐘竟是老爺害的。

大概是那一夜秦鐘用火釬子隔著門縫捅了一下，差點傷到老爺，因此惹怒了老爺，所以要出手教訓教訓。

這樣的冬日里，他在大門外凍了一夜，哪里還經得住，怕是連性命都留不住了。

秦鐘年紀還小，性子又軟弱，反而對下人極好，從不把自己當作主人，便是寶珠偶爾也取笑他幾句。

可是，老爺竟會下這樣的毒手。

對于秦鐘還是如此，若是知道自己所做的事……

她哆哆嗦嗦，不敢再細想下去。

待她回到小院，郎中已經離開，秦鐘躺在床上，依舊是昏迷不醒。

寧國府醫治秦鐘，自然不如醫治秦可卿用心，接下來，能不能活下去，只能靠秦鐘自己了。

這段時間，倒是有不少人來看過秦鐘，有些是學堂中的同窗，有些是府里的相識，就連賈寶玉也特意來了一趟，坐在床邊抹了幾滴眼淚。

姜巖心里有心思，一直觀察著周圍。寶珠剛回來，姜巖便注意到她的樣子不對。

在寶珠在小廚房為秦鐘熬藥時，姜巖悄悄摸了進去。

看到姜巖后，寶珠先是嚇了一跳，緊跟著眼淚便流了出來。

她將事情同姜巖說了一遍，姜巖聽罷，整個人沉默下來。

就算寶珠不說，他心中也已猜到了。秦鐘在寒風里叫了一晚上門都沒開，一定是有人指使。

在寧國府，除了賈珍，其他人都沒有這個權力。

這件事，好似重錘一般，給他胸口重重一擊。

不能抱有僥幸心理，放棄幻想，準備斗爭吧。

當天夜里，姜巖便搬出了門房，只因為秦鐘已經病倒，他若是還和秦可卿、寶珠住在一個院子里，便難免引來口舌。

家丁有家丁的住處，有些已經成了家，便舉家住在寧國府內，生下了孩子，依舊是府里的奴才。

像姜巖這種，往往是幾個人擠一張大鋪。但現在也沒有人關注姜巖，姜巖于是又搬回了天香樓后面的破柴房中。

只等夜半三更，寂靜無聲，姜巖又悄悄摸出了柴房。一個人挨著墻角，又獨自來到小院前。

他屈起手指，在門上敲了三下，過了一會兒，院門推開一道縫，寶珠看到是姜巖后才放下心來：

“快進來，奶奶在里面等著你呢?！?

姜巖閃身而入，寶珠又將院門關好。

臥房內，只點著一根蠟燭，秦鐘躺在床上，身上蓋著厚厚的被子。秦可卿守在床邊，緊緊握著他的手。

“現在怎么樣，好些了嘛？”姜巖問道。

秦可卿搖搖頭：“灌了一些藥，他又全吐出來了，他的命怕是保不住了?！?

姜巖想要開口勸慰兩句，卻也不知從何說起。秦鐘本來身子就弱，經歷這一遭，怕已是兇多吉少。

“現在我們該怎么辦，老爺若是知道了，不會放過我們的?！睂氈榭粗采系那冂姷?，“他是第一個，我們就是第二個，第三個……最后誰都跑不了?！?

三人聚在一起，守著一根蠟燭，微弱的光只能照亮每個人一半臉。

三只螞蚱開始琢磨如何求生。

寶珠和秦可卿看向姜巖，面對這種局面，兩個人都沒有主意。

姜巖未語先嘆，道：“我們原先得而打算是拖一拖，走一步看一步，但如今看來，已經拖不得了，必須盡早做決斷。”

“怎么辦？”寶珠和秦可卿同時問道。

姜巖將手一橫，重重地壓了下去。

二女表情一變，臉色瞬時白了幾分。

過了片刻，秦可卿重重點點頭，道：“我聽你的，我要為鯨卿報仇?！?

“奶奶……”

寶珠道：“沒有到那一步吧，不行我們逃出去，離開這里。”

姜巖搖搖頭：“沒有其他法子了，莫要忘了，我和你都是奴籍，離開寧國府便是寸步難行。我聽說現在四處鬧盜匪，我是男兒，大不了落草為寇，可你們兩個女兒家……”

寶珠嚇了一跳，道：“再想想，老爺也未必會……”

姜巖再次搖搖頭，本來他也有這方面的僥幸，但看看秦鐘。

無非是不小心得罪了他，便引來災禍加身。

何況自己只是一介家奴。

主要是雙方身份差距太大了，賈珍是寧國公，想要弄死自己，只需要一個念頭，打一個噴嚏，就可以讓自己魂飛魄散。

姜巖可以確定，自己已經悄悄得罪了他。只等他吃飯喝茶或是打噴嚏時想起自己，就會要了自己性命。

自己必須趁著他還沒有騰出手時，搶先下手。就像那些回合制游戲似的，自己必須在對方出手前就結束戰斗。

對方只要一出手，自己就死掉了。

寶珠看了看床上的秦鐘，他此刻已經奄奄一息，這就是鮮明的教訓，提醒自己莫要心存幻想。

“可是，怎么動手？”寶珠問道：“要不要我在他常喝的茶里下些毒？”

秦可卿搖搖頭：“一旦毒發，必然逃不過仵作的眼睛，到時候還是會查到我們身上。依我看，還是放火吧，火燒天香樓，一把火燒成灰燼。”

姜巖只是起了個頭，沒想到兒女度過最初的恐懼后，立刻變得興奮起來。殺人放火的點子層出不窮。

黃蜂尾后針，青蛇尖尖口。

兩者皆不毒……后面半句是什么來著。

“我心中已經有了打算，只是需要冒一些風險?！?

姜巖沖秦可卿道：“秦少爺病得愈發厲害，明日你就算送他回家醫治，你帶著寶珠趁機離開賈府。等這里塵埃落定，你再想辦法回來……”

秦可卿父母雙亡，但家中還有一個叔父，祖產都已經被他們占了。秦可卿想要在他們家住上幾日，也沒有什么問題。

安排妥當之后，姜巖又看了秦鐘一眼?，F在他可以確定兩件事：

屬性點真的是有刷新時間，隔一段時間不撿也就沒有了。

第二件事便是，秦鐘已經不再掉屬性點。

這說明他的屬性怕真的已經所剩無幾。

姜巖摸黑悄悄離開了小院，一路上提心吊膽，回到柴房后，他又將自己的計劃在腦海中過了一遍。

是需要冒一些風險，可一旦計劃成功，這寧國府便再無自己忌憚的人。

自己也可沉下心來，安心做自己的事。

這世道，想要尋一個有瓦遮頭的地方也并不容易。

不覺已經是次日天明，姜巖從井中打了一桶水，伸手試了試，發覺比氣溫似乎更暖和些。

他搖了搖，脫掉外衣，將井水澆在頭上。

冷風一吹，他結結實實打了個寒戰，可雙眼卻冒出雪亮的光。

等太陽出來后，秦可卿已經讓人備車，再讓寶珠去同賈珍稟報，要送秦鐘回家。

過了一陣，寶珠回來了，身邊還跟著賴總管。

“啟稟少奶奶，老爺吩咐了，讓我們送小少爺回去就好，養病還是在家里養病舒坦些。這路上風大，就不辛苦少奶奶跑一趟了，少奶奶也是大病初愈，保養身體要緊。”

秦可卿臉色一變，姜巖出這個主意，也是為了讓自己先離開賈府，以保周全。

可賈珍送走了秦鐘，卻留下自己，很顯然是賊心不死。

她想出言反駁，可賴總管哪里給她說話的份兒，已經自顧自安排起來。

“焦大，焦大爺，您怎么大清早便喝酒，好了好了，勞駕您走一趟，送小少爺回府?！?

“誰敢安排你焦大爺，你焦大爺一口吐沫一口釘子，你焦大爺出來混的時候，你還是泡尿呢?！?

賴總管也是一陣頭疼，這時，正好看到姜巖走過來，他眼前一亮道：“石頭，你沒事吧，走一趟，送秦少爺回府。”

姜巖臉色有些白，撓撓頭道：“我不認路吶。”

賴總管有些為難，道：“寶珠姑娘隨著他走一遭吧，你應當是認路的。”

姜巖三人互相看看，也只能聽從賴總管的安排。

姜巖將秦鐘背到車廂，從后門駕車離開，隨著寶珠一起，將秦鐘送回老家。

秦鐘乃是貧寒子弟，但因為秦可卿嫁入賈家，秦家也跟著闊氣起來。

將秦鐘送回來之后，他的叔父十分熱情，拍著胸脯保證，一定會將秦鐘的病治好。

眼看秦鐘已經兇多吉少，姜巖也無法在這里多耽擱時間。

他沒有第一時間回府，而是在城里轉了起來。

他逛街并不是去那些繁華奢侈所在，凈撿著些臟亂差，例如街邊的蒼蠅館，臭水溝，流浪漢所居的破廟。

經過這一遭，姜巖對這座城市總算有了一定的了解。

神京是大焱王朝的京城，乃是四方富足之地，錦衣玉食之鄉。

但這錦繡，也僅限于富豪之家罷了。僅僅一鄉之隔，就能看到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之鄉民。

黃昏時分，姜巖剛從一家蒼蠅館走出來，忽然結結實實打了個噴嚏。

“好好好。”

姜巖連道三個好，看得寶珠一頭霧水：“你莫要病了，我們快回去吧？”

“病了才好嘞?！?

姜巖道了一聲，說罷，不忘囑咐一句：“你離我遠點，莫要染上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