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名部族統領都對檀石槐的命令感到愕然。
為何大王會如此心急?
這是他們共同的疑慮。
檀石槐真的急嗎?
就首日展開的攻勢來說,算不上很急。
幾千奴隸、仆從的性命扔了也就扔了,無甚可惜,至少試出了漢軍的防守配置。
但是,方才分明已經派出云梯車去壓制山頭的漢軍,為何還要在云梯車未到位前派出士卒送死呢?
各部統領真正擔憂的也并非是敢死隊損失慘重,他們所憂慮的是敢死隊死干凈了,就該輪到他們上去填命了!
那可是要拔出漢軍大寨,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點微末道理鮮卑人也能明白。
更何況他們,包括檀石槐本人在內,從來就沒有攻城拔寨的經驗,遑論去攻陷一處由經驗豐富統帥所掌控的大營。
更何況,眼前這座大營占據了兵家地利,扼守險要,非一時可破。
人人自危之余,卻也無人敢當那個出頭鳥。
檀石槐有他自己的打算。
他想要試探出漢軍在兩側山頭布置下的箭矢密度,他想知道,到底要一次派出多少人沖鋒才能有半數沖過漢軍的交叉攻擊網。
這一次,足足有三千人奮不顧身,拼命向前奔跑。
“看來檀石槐是抱著消耗光我軍箭矢的目的??!”
站在山頭眺望的尹端冷笑道。
鮑堅詢問道:“那我軍是否還要繼續放箭攔截?”
“當然攔截!”尹端扯著脖子在大風中吼道:“不但要放箭攔截,還要給我狠狠地射!只要咱們能挺到日落,箭矢自然會得到補充?!?
鮑堅不明白箭矢如何會得到補充,后方運輸的量遠無法彌補消耗的虧空。
“敢問府君,這箭矢如何補充?”
尹端面上露出狡黠笑容,“到了晚間便知!”
見尹端不愿多說,鮑堅也就壓下心中好奇,不再多問。
三千敢死隊沖入峽谷之中,發出嘶聲裂肺的叫喊聲,就好似如此撕裂自己的聲帶可以振飛奪命箭矢一般。
也許是數千人一同發出的吶喊感動了蒼天,足足有一千八百多人成功沖過箭矢網,來到攻擊夏育大營的第二關——坑道陣。
這片坑道陣同樣出自劉順之手。
劉順參考前世中四百米障礙跑的設置,將此陣布置得復雜多樣。
同樣的四百米距離,同樣需要攀爬障礙,跳上跳下溝壑。
只不過,有的障礙物背面有倒刺,會刮傷躍下之人的后背,有的則表面光滑難以攀爬;有的溝壑中埋有鐵蒺藜,有的則沒有。
一切設計都是為了將來敵集中到中路,方便守軍進行高密度的飽和打擊。
面對經過高強度運動沖到營前的敵軍,夏育剛準備下令弓弩手放箭,送這些可憐之人最后一程,卻聽得沮授主動請纓道:“屬下愿領兵出戰!”
夏育見沮授眼中目光堅定,不似在扯虛言,遂道:“軍中無戲言!”
“屬下明白!”
沮授用力抱拳一拜。
“好!本校尉親率弓弩手為你壓陣!”
“謝校尉!授去也!”
沮授得了夏育允準,帶著冀州兵從兩側小門沖出,背靠營墻列陣,準備與來敵展開白刃戰。
東漢初年,劉秀下令撤除各州郡駐兵(有戰事的邊郡除外)。
從那以后,各地爆發戰斗皆需就地征兵。
朝廷征兵是給軍餉的,但微薄的軍餉如何養活得了一大家子人?
逃役的百姓大量出現,成為戴罪之人,最終只能加入當地豪族成為佃農。
本地百姓越來越少,官員再想征兵就需要與那些豪族要人。
豪族出家丁幫助官員打仗,家丁獲得作戰經驗,豪族贏得更多地方特權,一舉兩得。
再后來,參加過戰斗的家丁被編成部曲,不再從事農耕,專職從事武斗事業。
這便是沮授手下這些各族家丁敢于應募來參戰的原因。
他率領的這支冀州軍在當地算得上一等一水準,平日里也沒少參與地方爭斗、剿匪等事宜。
可真正與外敵作戰還是頭一回,沮授見來敵并非精銳,又經歷過兩輪“篩選”,已經是強弩之末,正好用來練兵,這才向夏育主動請命。
夏育也看透了沮授的心思。
再者,沮授平日里練兵勤勉,又出身冀州大族,還被“東家”劉順特別提到過,夏育沒有不準的道理。
不但如此,夏育反而還要親自壓陣,以防出什么差池,不好向冀州士族以及劉少郎君交代。
沮授這邊的幾名士族子弟也憋了一股勁兒,想要證明自己不是來蹭戰功的,不然也不會日夜勤練。
沮授帶出來了一千二百人,分成左、中、右三部各四百人,分別佩戴蒼、黃、白色紋章。
沮授所列軍陣頗為奇特,其左部最為靠后,中部稍靠前,右部最為凸前,整體成斜梯式排列。
沮授曾邀請夏育與之列陣對練,夏育剛好在尹端閱讀的《兵法論著》中見到過這種斜面陣,且尹端曾言,此陣型最適合用來應對“散軍”。
于是,夏育便決定以這種陣型與沮授較量一場。
尹端口中的“散兵”是老兵頭對作戰經驗不足、組織紀律性較差部隊的統稱。
右部由精銳中的精銳組成,著甲率要高,站位最為凸前,也最先迎敵,必須將敵人牢牢拖住。
中部迎面阻攔敵方前進腳步,配合右部進行剿殺。
左部則斜插而上,直沖敵軍側翼,壓縮敵軍移動空間,迫使對方無法做出迅速調整,最終達成包餃子的效果。
這種軍陣在漢代尚未出現,乃是劉順閑暇之余所編寫繪制而出。
劉順認為此陣型用來對抗那些并無多少章法的異族很是實用,這才將之納入《兵法論著》送給尹端,不想卻被夏育學了去。
在與沮授的對戰中,夏育手下精銳在右翼直接殺穿了冀州兵。
沮授還在中路奮力抵抗,自己的左翼卻已經崩潰,而夏育的左翼正在快速截斷己方后路。
見此情形,飽讀兵書的沮授哪里還不知道慘敗不可避免,果斷選擇投降,不再做無謂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