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廿日黃昏時分,迎嫁的隊伍進(jìn)了延安府。嬤嬤再不許雨菡把蓋頭揭下來,或是掀開窗簾東張西望。按照規(guī)矩,他們先在城內(nèi)一處較大的驛館落腳,待明日吉時將軍府再來正式迎娶。
第二天上午巳時,迎親的隊伍敲鑼打鼓地來了。雨菡被送進(jìn)一頂花轎,又稀里糊涂地被領(lǐng)進(jìn)門,拜了堂送進(jìn)洞房,整個過程里,她只看到了“丈夫”那雙穿著黑色官靴的腳。
就連她自己都驚訝于自己的順從,可是不順從又當(dāng)如何?他們就算是綁,也會把她綁進(jìn)洞房。
外面?zhèn)鱽黻囮囆[聲,眼看日頭偏西,雨菡越來越焦急。她不能就這么就范吧,這不是等同于被強奸嗎!
雨菡心里盤算起來——
A計劃:等他進(jìn)來以后,用甜言蜜語灌他喝酒,直到把他灌倒。
雨菡自忖酒量不錯,50多度的白酒一次喝半斤基本不成問題,比一般男人的酒量還好一點。加上他在外面喝了一整天,進(jìn)洞房后應(yīng)該沒多少潛力可以挖掘了,通過拼酒放倒他還是有可能的。
雨菡見桌上放著一壺酒,應(yīng)該是晚上喝交杯酒用的,便叫身邊的婢女先斟一杯來嘗嘗。
輕啜一口,怎么跟水似的。雨菡嗔怪道:“將軍府難道就沒有更烈的酒了嗎?”
婢女不明就里,哪有新娘子主動要求上烈酒的,只好囁嚅著說:“夫人,沒有了。”
想來是古代釀酒沒有蒸餾技術(shù),釀不出高度白酒。怪不得武松喝了十八碗還能打老虎,這樣的白酒她就是喝上一壇也沒事——總不能跟婢女說“上十壇老酒”吧!
B計劃:等他進(jìn)來后趁他不備把他撂倒,打昏在地,再行逃跑。
“拜托!你連一般市井流氓都打不過,何況這種久經(jīng)沙場的軍人!”雨菡暗暗罵自己。早知道小時候在少年宮應(yīng)該參加武術(shù)班、跆拳道班、泰拳班,比學(xué)音樂實用多了。
C計劃:跟他說實話,坦白自己是冒名頂替的,求他放過自己。
想來想去,或許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不過說不準(zhǔn)那武夫盛怒之下會拔刀把她殺了。不過就算忍辱偷生,今后也要淪為行尸走肉,活著也沒多大意思。是否應(yīng)當(dāng)放手一搏?
猶猶豫豫之間,不覺暮色漸沉。婢女點了紅燭,大概是時候快到了,便掩上房門退了出去。雨菡越來越緊張。
“嘭”的一聲,房門突然被撞開了。雨菡被嚇得從床上跳了起來。只聽他跌跌撞撞地走過來,一屁股坐在她身邊。她聞到他身上濃烈的酒氣,心已經(jīng)跳到了嗓子眼。
完了!他要過來了!雨菡緊緊閉上眼睛,身體不爭氣地瑟瑟發(fā)抖。
撲通一聲,雨菡感覺到他好像倒頭睡在了床上。她僵直著身體,一動也不敢動。只能從紅蓋頭下方偷看身邊的男子,卻怎么也看不到他的臉。
不知僵坐了多久,對方一直沒有舉動,再后來竟聽到輕輕的鼻鼾聲。雨菡慢慢地把紅布從頭上拉下,轉(zhuǎn)過頭去看身邊的“丈夫”。
沒想到他那么年輕。原本應(yīng)當(dāng)是俊逸的一張臉,卻被摧磨得粗糙黝黑,右邊臉頰上還有一道淡淡的刀疤,倒是平添了幾分男子氣概。
雨菡看他沉沉睡去,心里松了一口氣,逃跑的念頭再次占據(jù)了她的腦子。“拜拜了,我的古代老公。”她躡手躡腳走到門口,探頭看看外面賓客散了沒有。腳還沒伸出去,就聽到背后一個清朗的男聲說:
“夫人,你這是要去哪?又想逃跑嗎?”
蔣雨菡覺得自己的心臟停跳了。她靠著門邊轉(zhuǎn)過身,看到“丈夫”一手撐著頭,懶懶地側(cè)身躺在床上。
她哆哆嗦嗦地站直身,怯怯答道:“我看將軍睡了,想把門關(guān)上。”
陸翊平從床上坐起身,冷嘲熱諷地說:“夫人好計謀好身手,在長安那么多人盯著,還讓你逃走了。沈大人府上除了傳習(xí)琴棋書畫,想必雞鳴狗盜之事也是家學(xué)淵源。”
雨菡沒有說話。
陸翊平站起身來繼續(xù)說道:“聽聞夫人自幼教習(xí),熟讀詩書,卻不知是否會寫‘禮義廉恥’這四個字?”
他逼視著雨菡,其氣勢令雨菡不能把眼光移開。她只好垂下眼簾囁嚅著說:“會寫。”
陸翊平冷哼一聲:“我看夫人不會。”
他在房內(nèi)來回踱步,大聲訓(xùn)斥道:“你既出閣,一路上諸多抱怨,苛責(zé)下人,此為無禮;不守婦道規(guī)矩,讓外人先于丈夫瞧見你的容顏,此為無義;背著丈夫私賣嫁妝,實為寡廉;嫁娶路上私自逃走,還大鬧長安,簡直無恥。似你這等寡廉鮮恥,辱我門風(fēng)、壞我清譽。我本應(yīng)立即寫下休書責(zé)你回去,但看在沈大人面上,又諒你是庶出缺乏教養(yǎng),姑且留你在此。若再不守婦道,就休要怪我無情!”
四天前,他聽說沈琴卿在長安逃跑了,心下大驚。及至昨日義弟楊全安回來,才問清內(nèi)情。當(dāng)知道沈琴卿竟然私自典當(dāng)嫁妝、還外宿一夜,甚至大鬧坊市,他真是羞怒難當(dāng)。娶仇人之女已是委曲求全,沒想到她還沒過門,就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幸虧楊全安行事周全,除了少數(shù)幾個貼心的家仆之外,就連其他同行仆役也不知道新娘子曾經(jīng)逃走,否則叫他如何承受如此奇恥大辱,以何顏面面對泉下父母。
蔣雨菡本來被嚇得瑟瑟發(fā)抖,被他這一罵倒鎮(zhèn)定了。原以為他要動粗,沒想到他卻文縐縐與她講“禮”。雨菡自幼能言善辯,當(dāng)記者靠的也就是筆桿子和嘴皮子。說話是她的技能,辯論是她的愛好,誰怕誰啊!雨菡一邊聽他數(shù)落,心里一邊想著如何回應(yīng),緊張感竟然消失了。
聽陸翊平罵完,雨菡微微一福身子,慢慢道:“素聞將軍文韜武略,圣人教誨定是謹(jǐn)記于心。將軍處處講禮,賤妾便也跟將軍說說這個‘禮’字。子曰‘克己復(fù)禮而歸于仁’,嚴(yán)于律己,以仁待人,是為禮。將軍親下聘書提親,卻又嫌棄我是庶出,以我為輕賤,此無禮之一;既約定連理,又不上門迎親,枉我萬里迢迢獨自出閣,內(nèi)外皆為恥笑,此無禮之二;夫妻之道本應(yīng)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但方才將軍進(jìn)來,不行夫妻之禮,卻倒頭裝睡,此無禮之三。將軍輕賤我于前,慢待我于后,又豈可稱作是‘有禮’?”
陸翊平本以為自己的話說得很重了,一般閨閣女子受此辱罵恐怕要懸梁自盡,沒想到沈琴卿居然還能發(fā)出一串連珠炮似的反詰,這個女人到底有沒有廉恥心?
陸翊平大聲說:“豈有此理!你出閣路上私自逃跑還外宿一夜,作出如此見不得人的事情,倒還是我無禮?”
蔣雨菡也不甘示弱,直視著他暴怒的眼睛說:“將軍不親自上門迎娶,倒派了義弟沿途偷偷監(jiān)視我的舉止,又豈是大丈夫所為?你才是豈有此理!”
陸翊平揚起手來想打,卻一拳重重砸在桌上,把桌子都砸歪了。他暴跳如雷地說:“強詞奪理,牙尖嘴利!遲早拔光你的牙!”說完便重重地把門一摔,拂袖離去。
蔣雨菡看著陸翊平憤然離去的背影,長吁了一口氣。
這樣就完了?這也太容易了吧!她癱坐在椅子上,剛才那幾分鐘跌宕起伏,快要了她的小命。早知道吵架就能把他氣走,她就不用一路上提心吊膽、擔(dān)驚受怕了。
他,不會再回來吧?雨菡看看門外,安慰自己說:“不會的,不會的。看他那么自傲,氣成那樣不可能還腆著臉回來。”
量是如此,她也一夜難眠。直到天空微微泛白,才因為實在支撐不住,倒在床在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