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菡愣了半晌，直到那一隊白衣人消失在街尾。

她強迫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躡手躡腳地打開門，來到王數(shù)理那間廂房門前，輕輕叩響了門。

剛一敲響，門就開了。王數(shù)理站在門里一臉的愕然，顯然，他也注意到了剛才街上的那一幕。

雨菡閃進門里，悄聲說：“你看到了吧？那隊白衣人。”

王數(shù)理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雨菡說：“我在無極峰上就聽過那首歌。那是我當(dāng)上圣女的那天晚上，教徒們唱的歌。剛才那些人，肯定都是明教的！”說完這句話，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戰(zhàn)。

王數(shù)理問：“你打算怎么辦？”

這事要放在以前，雨菡一定會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蔡九的死告訴她，這個江湖是她無法回避的。她已經(jīng)決意要和現(xiàn)實、和命運斗下去。即使害怕也不能退縮，必須竭盡所能、勇猛精進。

雨菡決然道：“明教竟敢公開行動，這件事一定不一般。我看這宿州城內(nèi)一定有什么變故。我們跟上去，看看他們到底在搞什么鬼。”

王數(shù)理點了點頭。他們回頭看了朱十襄一眼，然后輕輕關(guān)上了門。

雨菡和王數(shù)理出得門來，那隊人已經(jīng)走遠了。幸而還能聽到他們的歌聲，兩人便循著歌聲跟蹤過去。一路上，不時見到幾個黑影從深深的巷子里、從緊閉的門中閃出來，像是這漆黑的夜里從地底下冒出來的鬼魂。

每一個人都沉默著，跟隨著那悠遠的歌聲。沒有人說話，沒有任何交流，但人們的心中似乎都有默契。每一個人都知道他們的目的地。

在這樣的人群中，雨菡和王數(shù)理并不顯得突兀。他們不緊不慢地循著歌聲走去，漸漸地靠近了那隊白色的人行，身邊聚集的人也越來越多。

身邊的街景越走越荒涼。雨菡料想，這些人似乎是往城外去的。果然，走了半個時辰，他們出了宿州城。奇怪的是，這城門白天把守得如此嚴(yán)密，怎么到了晚上竟然大開著。雨菡心中升起一絲異樣的感覺。

又走了兩刻鐘，人群進入了城外一片小樹林。雨菡見林子深處有火光和人聲，料想這是一個宗教集會。果不其然，走了不多會，他們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破廟。廟前紅色的火光照亮了頭頂?shù)囊恍∑箍眨瑥R中已經(jīng)密密麻麻地坐滿了人。

雨菡和王數(shù)理跟著那隊人進了破廟，在寶殿之中找了個偏僻的角落盤腿坐了下來。雨菡想起上次在無極峰上的天修會，心中有些惴惴的，暗忖道：今天該不會又是天修會吧？

這里全是明教教眾，雨菡擔(dān)心被人認(rèn)出來，就從袖子里掏出一方絲帕蒙住半張臉。這里有的女教徒也是這種裝束，所以并不顯得奇怪。

雨菡抬頭看這寶殿之上，端坐著一尊巨大的佛像。房梁上蛛網(wǎng)密布，香案上也是厚厚的一層灰。料想這是一個荒廢的廟宇，一定是被明教臨時用來做集會場所了。佛像之前放著一口大水缸，不知是用來做什么的。一想起明教那些詭異的儀式，雨菡不禁毛骨悚然。

引他們來的那些白衣教徒，已經(jīng)在佛像前站成一排。大殿之中黑壓壓地坐滿了人。雨菡身邊是一個干瘦的老人，他的白發(fā)稀稀拉拉的，手正在不停地顫抖，牙齒也不住地上下磕碰，那聲音聽起來真是瘆人。

雨菡不由自主地?fù)崃藫嶙约荷砩系碾u皮疙瘩。就在此時，嗡嗡作響的人群突然變得鴉雀無聲。雨菡抬眼望去，大殿中央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個白衣烏帽的老者。他的面容雨菡看得有些眼熟，仔細一分辨，此人不就是明教五大長老之一的魯敬嗎！他不是掌管山東教區(qū)嗎，怎么此刻卻跑到淮南來了！

王數(shù)理見她突然臉大變，便湊過來低聲問：“怎么了？有什么不對勁嗎？”

雨菡悄聲答道：“大殿之上那個老頭，就是明教五大長老之一的魯敬！”

王數(shù)理沉吟道：“明教長老竟然跑到宿州這種小城來，看來這件事水很深啊……”

兩人正在竊竊私語，忽聽得位居中央的魯敬一清嗓子，緩緩道：“光明凈土，快樂無苦。”

大殿中的教眾們立即重復(fù)道：“光明凈土，快樂無苦！”

魯敬道：“今夜吾等聚集在此，是為了聆聽明尊的教誨。汝等信眾已獲得明尊的啟示，世人執(zhí)迷不悟，真主的懲罰即將降臨于此，唯有誠心信教之人方可得救。”

雨菡聞言大駭：真主的懲罰？這魯敬想在宿州城里做什么？他說到這里，為之一頓，眾人喊了一句“光明凈土，快樂無苦”。

嗯，果然很整齊。這些明教教徒都跟中了邪似的。只見魯敬滿意地點了點頭，繼續(xù)說道：“明尊將洗凈眾人的罪惡，使光明世界降臨人間。今夜，明尊賜予汝等凈水，洗凈汝等靈魂。汝等將成為光明之使徒而得救。”

說完，魯敬便一揮手，站在前排的白衣使者便手持水甕，輪流到那個大水缸里打水。有人懷抱著一大摞碗，開始給眾人分發(fā)。看來，待會他們要給每個人分一碗“凈水”喝，他們相信喝了這碗“凈水”靈魂就可以得救。

雨菡往王數(shù)理那邊靠了靠，悄聲說道：“那水有蹊蹺。待會別喝，偷偷把水帶回去！”王數(shù)理輕輕嗯了一聲。

一個人走過來，把陶碗分到雨菡和王數(shù)理手中，他們學(xué)著別人的樣，喃喃地念了一句光明經(jīng)。又過了一會，白衣使者來到眾人之間，開始給他們分凈水。分水的時候，雨菡怕被認(rèn)出來，把臉深深埋了下去做虔誠狀。

一碗黑水，飄散著濃濃的草藥味，映著一團說不清道不明的影子。雨菡看著那團晃蕩的黑影，如鯁在喉。這明教素來擅長以藥物控制人心，這碗凈水之中不知包含著怎樣險惡的用心。

她正想趁人不注意將那碗水倒掉，卻被他旁邊那個患有帕金森癥的老頭子發(fā)現(xiàn)了。那老頭大概是耳背，大聲嚷道：“你不喝嗎？”四周的教眾把臉轉(zhuǎn)過來看著她。

雨菡嚇了一跳，心虛之下趕緊端起那碗喝了起來。只覺得水中有一股淡淡的甜味，雨菡覺得有些反胃，真想立即沖出去把這碗水吐出來。

她轉(zhuǎn)頭去看王數(shù)理，王數(shù)理手里的碗已經(jīng)空了，與此同時他腰間那個水袋卻鼓了起來。王數(shù)理不動聲色地給雨菡打了個手勢，意思是說那碗水他沒喝，被裝到水袋里去了。

待眾人都飲畢凈水之后，魯敬又開始訓(xùn)話。他先是帶領(lǐng)眾人虔誠地念了一次《二宗經(jīng)》，然后又開始拜天拜月。整個儀式持續(xù)了一個多時辰，王數(shù)理悶得快睡著了，雨菡卻一直憂心忡忡、提心吊膽。

這場荒誕的宗教集會總算結(jié)束了。雨菡和王數(shù)理隨人群離開了破廟。在這個有微風(fēng)的仲夏夜，夜露將青草的芳香醞釀地分外香醇。路上的人們竊竊私語，他們的臉上帶著一絲微茫的希望，仿佛即將得到救贖，卻不知道這場聚會看上去多么像百鬼夜行。

雨菡和王數(shù)理回到了云升客棧。店門緊閉，他們只好拍響了門。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條縫，從門縫里探出來的卻是林雄義那張充滿戒心的臉。

林雄義把門打開，讓他們倆進去，仿佛審訊似的問：“你們上哪去了？”

王數(shù)理裝傻說：“唔，夜里太悶了，出去走走。”

“哼，孤男寡女，這么晚了上哪走去？”林雄義顯然不相信。

雨菡懶得跟他多解釋，徑自上樓去了。

“你們……該不會見鬼去了吧？”林雄義對著他倆的背影不懷好意地說。

雨菡回頭看了他一眼，她半張臉被幽幽的燈燭照著，半張臉卻隱在黑暗中，看上去陰森森的，她的聲音也是冷冷的：“這個世上，幾個是鬼，幾個是人？”

林雄義愣住。雨菡冷冷一笑，邁著輕飄飄的步伐翩然而去。

一進門，雨菡就撐不住了，她絕望地拉著王數(shù)理的手說：“師兄，我喝了那碗凈水，肯定是中毒了，怎么辦？我要死了！”

王數(shù)理道：“不會吧！明教長老把自己的教眾都找過去，給他們喂毒水，把他們都弄死？這不符合邏輯啊！”

雨菡慌張地說：“這個邪教根本就不講邏輯！沒準(zhǔn)他們給教眾下毒，如果想要解藥就必須去求他們，借此來控制教眾啊！”

王數(shù)理拍拍她的肩膀說：“沒事沒事！你先別慌，只要有解藥，我就一定幫你弄來。”又問：“你現(xiàn)在有沒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雨菡把自己每一根神經(jīng)、每一個毛孔都仔細搜索了一番，惴惴地說：“好像沒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王數(shù)理道：“你先睡吧。今晚我就在這里守著你。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你馬上叫醒我。”

說完，他就坐到燈前，繼續(xù)去看那本《洗石錄》。雨菡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鉆到帳里。她躺在床上，瞪著那發(fā)黃的帳頂，悲觀地想：“我會不會睡著睡著便七孔流血而死？”

到底是太困了。胡思亂想了一陣，她便沉沉進入了夢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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