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一盆水被憤憤然潑在當街。李四家的手里拿著個空木盆,呆呆看著那臟水混著街上的泥,慢慢地結成一綹綹往低處流去。
她的眼睛一直追著那細細的水流,這是日子當中一個最微不足道的場景,她的生命便是由無數個微不足道的場景組成,一片一片連綴成了味同嚼蠟的、毫無意義的人生。
那水一直流,慢慢匯入路面上一個小凹坑,在里面幽幽打著旋,變成了一小灘黑水。
突然,一只穿著黑革官靴的腳踏在那一小灘黑水上,濺起了一陣齷齪的水花。
可惜了那雙好鞋。李四家的把額前的亂發抹到一邊,慢慢抬起頭來看著來人。
“請問,這附近有沒有住著一個瘸腿的年輕人?”眼前這個身材挺拔的男人微微彎著腰,拱著手禮貌地問。他長得挺好看的,看上去文質彬彬,就是右邊臉上有一道淡淡的刀疤,多了幾份狠勁。
見她沒有反應,那男子又比手畫腳地描述了一番:“一個瘸腿的年輕人,姓陸,陸成云,臉長得很白。應該就住在這附近,娘子可曾見過?”
李四家的嘴角扯出一個莫名其妙的笑,指了指街尾那座破落的瓦屋。“一直走到頭,他白天應該都在。”怎么會沒見過,那書生還上過她的床呢。
那男人又施了一禮:“多謝娘子?!彼仡^去招呼身后的男子,“全安,走吧?!?
李四家的注意到,男子嚴峻的眉眼之間閃過一道鋒利的光。看來,今天那個書生要倒霉了。
呸!活該!李四家的憤憤地想,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手臂上那個牙印。
陸翊平一步步走近去,在門前他停了一下。破落的院門歪在一邊,他稍作遲疑,狠了狠心便推門進去。
狹小的院中擺著一張破舊的木桌,上面還放著紙筆。屋內的人聽得響動,也沒有出來迎客,只懶懶地問:“要寫家書嗎?下午再過來吧!”
陸翊平咳了一聲,淡然道:“陸成云,滾出來。”聲音不大,卻暗含氣勢。
屋中傳出一陣乒乒乓乓撞翻東西的聲音。未幾,聽得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和戶牖轉動的吱呀聲。陸翊平背著手兀自不動,只給全安打了個眼色,全安便如離弦之箭沖了出去。
少頃,全安扭著陸成云從正門進來。陸翊平慢慢轉過身來,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的堂弟。
陸成云雙腳發軟,囁嚅著說:“堂、堂兄,你怎么來了?”
陸翊平淡淡笑道:“許久不見了,來看看你?!彼樕虾盟平Y了一層霜,越笑越冷。
“跪下!”楊全安一腳把陸成云踹倒在地,讓他跪在陸翊平面前。陸成云全身已經抖得像篩糠一樣了,跪在地上縮成一團。
陸翊平蹲下來,眼睛死死盯著陸成云。陸成云不敢與他對視,將眼光垂了下去,他嘴唇發抖,想說些什么,聲音卻一直在嘴里含著。
陸翊平突然伸出一只手狠狠掐住陸成云的脖子,陸成云被迫停止了抖動。陸翊平咬牙切齒道:“我問你,你是否曾在藏書樓上輕薄小寒?”
陸成云不敢答話,也不敢看陸翊平。
陸翊平手上的勁更狠了,仿佛隨時可以將陸成云當做一只小雞一樣捏死。陸成云快斷氣了,他絕望地張開嘴,徒勞地想多續一點氣。
陸翊平又問了一遍:“你,是不是曾經輕薄小寒?!”
陸成云拼命擺手,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絕……絕無……此事?!彼朗裁唇小皩幈蝗酥鸨蝗艘姟?,如果當面承認,他的小命就會在這一刻終結。
陸翊平一狠勁吼道:“那你的腿是怎么斷的!”
陸成云真的要斷氣了,眼睛已經開始翻白。
楊全安趕緊沖上來拉開陸翊平,勸道:“義兄,要取他狗命也不急于這一刻!我們還有事要問他!”
陸翊平哼了一聲,這才松開手。陸成云像條狗一樣趴在地上呼呼喘氣,他用手摸摸自己的脖子,想確認脖子到底斷了沒有。
陸翊平陰狠地說:“我現在有事要問你,你若是有半句假話,我立即取了你的狗命!”
陸成云心想,這句話聽起來怎么那么熟悉。他絕望地點了點頭。
陸翊平問:“你是什么時候見到小寒的?”
陸成云老老實實答道:“大約一個半月以前。”
“她……她當時看起來怎么樣?有沒有受傷?”一說到她,陸翊平的語氣不由得軟了一點。
“沒有受傷,看起來平安無礙。”陸成云回想起她當時拿著刀兇神惡煞地威脅自己,心里冷哼道:沒有比那更好的了!
陸翊平問:“你是怎么遇到她的?”
陸成云囁嚅著說:“我……我當時在街上走著,突然有一個男子將我挾持到偏僻處打了一頓,然后她就出現了。她……她當時還拿著一把刀架在我脖子上,說要殺了我……”
陸成云突然想到,他并非沒有一線生機,如果能成功抹黑小寒,讓陸翊平再次厭棄她,或許他今日還能死里逃生。
陸翊平冷哼一聲:“她如果真的要殺你,你還能活到今天?!”
陸成云支支吾吾地說:“我、我也是拼死逃出來的。”
“你還敢撒謊!”陸翊平一拳打在陸成云臉上,“她師兄手上有暗器,如果真的要殺你,你有一百條命也逃不掉!”
陸成云撲倒在地,眼前一片黑,嘴里一股甜腥味,看來左邊的大牙已經被打斷了。
他掙扎著爬起來,辯解道:“堂兄,她那個什么師兄兇神惡煞的,殺人不眨眼。小寒也不是什么良家女子,根本就是一個女羅剎。這兩人都是江洋大盜,現在官府到處在通緝他們。堂兄你身為朝廷命官,不能不潔身自愛??!”
陸翊平另一拳像石頭一樣砸了下來:“別以為我不知道,就是你出賣了小寒!她饒了你的狗命,你竟然還跑到官府去告她?!”
冰雹一樣的拳頭噼里啪啦地砸來下,陸成云倒在地上蜷縮成一團,嘴角不斷流出血來。
楊全安在旁邊看著,心說再這樣下去還沒問完,陸成云就要被打死了。他強行把陸翊平拉開推到一邊,然后揪著陸成云的衣領,將他從地上提溜起來,問道:“小寒和那男子真是師兄妹?”
陸成云歪著頭,囁嚅道:“是……我聽小寒確實叫他‘師兄’。”
全安又問:“他們可有透露是何門派?”
陸成云虛弱地搖了搖頭。
全安蹙著眉,輕聲問:“小寒和他師兄關系如何?”
這才是陸翊平最關心的問題。此問一出,陸翊平不由得為之一振,心提到了嗓子眼。
陸成云看了陸翊平一眼,惡毒地從牙縫間擠出了幾個字:“眉來眼去,授受不清!”
一句話把陸翊平的心扎穿了,他像泄了氣的皮球,幾乎要癱坐在地。
小寒,已經太晚了嗎?
楊全安回頭看到陸翊平哭喪的著臉,大聲說:“義兄,你別輕易聽信這個奸人的話。他抹黑小寒又不是一回兩回了!我看她不是那種水性楊花的女人!”畢竟,她在那么絕望的境地中,還拒絕了他的情意,讓他回到陸翊平身邊。全安十分確信,她心里只有陸翊平一個人。
陸成云輕輕呸了一聲,惡毒地說:“她就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她不過是一個青樓妓女而已……”
此言一出,就連楊全安也忍不下去了。他把陸成云摔在地下,出了死力踢踹那團死肉。陸成云在地上疼得嗷嗷直叫。
陸翊平走上來,把全安拉開,平靜地說:“全安,你說得對。我不能相信這個卑鄙小人的話,既然從他嘴里問不出真話,留著他也沒什么用了?!?
陸成云聽聞此言,立即從地上爬起來,跪在地上拜求道:“堂兄饒命、堂兄饒命??!我們可是族親,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堂兄你怎么能為了一個青樓妓女就手足相殘?!”
陸翊平吼道:“她是我的妻子?。∧爿p薄我的妻子時,心里何曾有我這個堂兄?。 ?
這是他此生最大的恥辱。此人不除,他豈不是要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陸成云啞口無言,只得拜倒在地哀求道:“堂兄,看在我爹的份上,求求你饒我一條狗命吧!”
陸翊平蹲下來看著他,平靜地說:“成云,你不要怪我,是你先對不起我的。我已決意重新迎娶小寒,你知道了她的身份,我若留著你,她就有性命之虞。我會替你贍養叔父、為他送終,你放心吧!”
陸成云聽他的話說得如此冷靜,但覺他決心已下,心涼透了。他絕望地哀求道:“堂兄!我絕不會透露一點半點,求你饒了我吧!!!”
陸翊平輕輕搖了搖頭,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出賣過她一次,我絕不能再給你機會害她。”
說完,陸翊平便站起身來,對全安道:“我終不能壞了手足之義,背上手足相殘的罪名。全安,你來吧?!闭f著,便轉身走了出去。
院中傳來一聲痛苦的嚎叫。陸翊平皺了皺眉。
未幾,楊全安從里面走了出來,他用一塊布擦去刀上和手上的血跡,然后把小刀收回腰間,把布隨手扔在路邊。
全安對陸翊平點了點頭。兩人便并肩走出了這條逼仄的巷子。
路過李四家時,見到先前問路的那個女子正呆呆地站在路邊看著他們,全安走上前去,從懷里掏出十兩銀子道:“那邊院中幫人寫信的公子負了重傷,勞煩娘子替他請個郎中,要快些才好,耽擱上一個時辰,他恐怕就沒命了?!?
李四家的呆呆地接過了銀子,全安又和和氣氣地對她說:“娘子記住,你從未見過我二人?!?
李四家的愣在當場。全安笑道:“娘子還不去?時候不多了!”
她醒悟過來,急急忙忙捧著銀子狂奔而去。
全安看了陸翊平一眼,問:“義兄,這樣便可以了嗎?”
陸翊平一邊走一邊說:“可以了。他被藥啞了,手筋又被挑去,說不了話,也寫不了字,不能將小寒的事情透露出去,這就行了。”說著又嘆了一口氣,道:“只怕他今后也是生不如死。不過,這都是自作孽。你差人定期給他送點銀子過來吧……”
全安點了點頭,問:“你真的饒過他的狗命?我擔心終是遺患無窮。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陸翊平嘆了一口氣,道:“連小寒都饒得過他,我的心胸總不能還不如一個女子。”
兩人沉默了一陣,陸翊平問:“我們接下來往何處去尋她?”
全安道:“聽洛陽府里的衙役說,他們在幾個城門都設了崗追查他們師兄妹,一無所獲,料定他們已經從水路走了?!?
陸翊平沉吟道:“唔,這條水路一直通到江南,若是從水路走,定是要經過汴梁的。我們就先去汴梁打探打探吧!”全安答是。
兩個長長的人影慢慢消失在巷尾。
--------------------------------------今天帶孩子看病,上傳晚了,請見諒!還是求推薦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