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起來,梅三重拿了一件破破爛爛的粗布襦裙讓雨菡換上。他自己也換了一身打滿了補丁的褐色粗布袍,還往臉上抹香灰,把頭發弄得亂七八糟的。
雨菡見他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不禁失笑,問:“你這是要干什么?”
梅三重說:“我是一個身患絕癥的丈夫,你是我癡心的妻子。待會你要帶我去看病。”
“看病?你這究竟是唱哪出?”雨菡越來越摸不清頭腦了。
梅三重神秘一笑,道:“那瞧病的大夫不是一般人。”
雨菡問:“如何不一般?”
梅三重道:“他是當世名醫,名叫卞青云,家住在南熏門外。此人醫術如神,傳說能逆轉生死,汴梁城內許多達官貴人都找他看病。一般病人他也收,只不過他的診金很高,窮人看不起。只有一種人,他是二話不說免費醫治的。”
他突然收了話鋒,雨菡好奇地問:“什么人?”
梅三重笑道:“明教中人。”
雨菡奇道:“難道這卞青云也是明教的人?”
梅三重點了點頭。雨菡道:“你為什么要去惹他?難道你懷疑明教跟漕糧失蹤的事情有關?”
梅三重劍眉輕蹙,道:“我也不知道。但愿沒有關系。”
雨菡料想,明教勢力遍布天下,上至朝野,下至三教九流,都有明教子弟。這是一股比漕幫勢力更大、隱藏更深的力量。梅三重作為漕幫骨干,自然不希望漕幫與這只惡龍有牽扯。不過,如果明教真的介入了漕糧失蹤一事,他也不得不察。
雨菡問:“待會我們要怎么做?”
梅三重說:“待會我會給自己服下一種藥。吃了這種藥后,我的心跳和血流會變得很慢,就像瀕死的病人一樣。你把我拖到卞青云家門口去,跪在地上求他醫治我。等他出來了,你就給他看這個牌子。”
梅三重把一塊木牌交給她。這塊木牌只有半個手掌大,上面用陰刻的手法,刻著一尊佛像,雕工十分粗糙。這佛像與一般的佛像略有不同,“佛祖”高鼻大眼,杏眼圓瞪,那六邊形蓮花座的蓮花瓣不是向上盛開,而是向下倒覆,佛像背后有三輪光環呈品字形排列。雨菡一眼就看出來了:“這不是佛祖,這是摩尼。”
梅三重贊賞地說:“你的眼力真好!這便是明教信奉的真主明尊,我是從一個低級教眾那里得到的。你只要向卞青云出示這塊牌子,他就知道你是明教中人,一定會收治我。”
雨菡問:“他既然是一代名醫,你會不會給他看出破綻來?到時候你怎么辦?他會不會為害你?”
梅三重笑道:“沒想到娘子竟如此關心我!”
雨菡瞪了他一眼:“你保證過事成之后幫我和我師兄全身而退的,你要是死了,我找誰兌現去?”
梅三重眼中的笑意更濃了:“你這含嗔帶怨的模樣,真是像極了我的妻子,我果然沒有選錯人!”
雨菡怒道:“你再胡說!我不演了!”
梅三重趕緊好言相勸道:“你別生氣,聽我說完。等卞青云收治了我,你就可以出來了。我自有辦法脫身,你不必擔心。”
雨菡心想,他武功高強又詭計多端,一定早就想好了退路,自己為他擔心確實是犯不上。便點點頭說:“那我們就依計行事。我出來之后,仍回到這里來等你。”
梅三重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沉聲道:“一言為定。走吧!”
梅三重卷著一張草席,和雨菡一起往南熏門走去。快到了的時候,他便把那張草席展開,自己躺了上去,從懷里摸出一顆黑色的小藥丸,正要送入口中,突然又戀戀不舍地看了雨菡一眼,幽幽地說:“娘子,我如果真的死了,你會為我傷心斷腸嗎?”
雨菡呸了一聲,假裝兇巴巴地說:“誰是你娘子!等你死了,我就把你扔在路邊,再給自己找個男人!”說罷自己也禁不住撲哧一笑。
梅三重也笑了,笑得云淡風輕。雨菡一怔,心想,她如果不是心里已經有了陸翊平,此刻恐怕也要被他迷住了。
梅三重把那顆藥送入口中,不到五分鐘,他就變得面如死灰,躺在草席上昏睡過去。雨菡摸了摸他的手,冷冰冰的像死人的手,沒了一點血色。她有點擔心他真的就這么死掉了,事前又忘了問他有什么解藥。
他說要去查探,她也懶得問他怎么查、查什么。雨菡和王數理不一樣,她本來就不想趟這趟渾水的,直覺告訴她,自己知道的越少越好。她只要完成梅三重交給她的任務就行了。
他,不會真的死吧?雨菡憂心忡忡地看了他一眼。她如果現在逃走,他應該無力阻攔吧!他難道沒有想到這一層嗎?
不可能。像他這種絕頂聰明的人,一定早就想到了。所以說,他很相信她?相信她一定不會背信棄義扔下他不管?
雨菡猜不透這個謎一樣的男人。她輕輕搖了搖頭,把草席上拴著的繩子挎到自己身上,拖著這個半死人,往卞青云家走去。
卞青云的醫館沒有招牌,沒有名號,但遠遠的一眼就能看到。因為無論晴天雨天、嚴冬酷暑,他家門口總是躺滿了人。汴梁全城的百姓、乃至周邊幾個州府的人,都知道卞青云的大名,上門求他收治的人數不勝數。
許多邪教在傳播時,多是借助神鬼之說,宣稱自己擁有神力,能夠幫人排憂解難。這卞青云利用醫術傳教,也有異曲同工之妙。他利用治病之機傳播明教教義,又以“免費醫治”為誘惑吸引教眾,此人如此得力,想必在教中也有著重要的一席之地。雨菡提醒自己,一定要小心應付,以免引火燒身。
雨菡把梅三重拖到卞青云家門口,跪在梅三重身旁,就假裝幽幽咽咽地哭起來。哭了半天才發現,一點效果也沒有。她身邊一眾老幼婦孺、鰥寡孤獨,都是趕來求卞青云治病的,個個賽著大聲地嚎哭,直嚎得撕心裂肺、滿頭大汗、喉嚨沙啞,雨菡的哭聲完全被淹沒了
跪在雨菡旁邊的一個大嬸膀大腰圓、中氣十足,嚎得跟殺豬似的,臉上卻半滴眼淚都沒有。她那害癆病的丈夫躺在雙輪車上不住地咳,咳著咳著,艱難地爬起來說:“給我口水喝。”
那大嬸驟然收了哭聲,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哈喇子,給他倒了一碗水,遞到口邊喂他喝了。一邊還抱怨道:“也不知這卞神醫今天還出不出來,在這等了兩個時辰了,也沒見他出來一次!我喉嚨都哭干了。”她丈夫氣若游絲地說:“再等半個時辰,不行就明天再來吧!”
不是眼淚都哭干了嗎?雨菡心中暗自發笑。
轉念一想,這么多病人,卞青云也不可能個個都收治,自己干跪著也不是回事,況且比嗓門她也比不過這些五大三粗的大叔大嬸。靈機一動,便捏著嗓子唱了起來: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云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自憐。”
雨菡小時候在少年宮學琵琶時,隔壁班是個昆曲班,整天聽著隔壁咿咿呀呀地吊嗓子,聽也聽會了。昆曲功夫極深,學了四五年,那群孩子也就學了一出《牡丹亭》,雨菡耳朵都聽出老繭來了,自己有時也會跟著哼幾句,雖唱腔不是梨園正宗,到底還有七八分的韻味。
啼聲初試,歌喉遽發,如乳燕歸巢,新鶯出谷。雨菡自己也被自己嚇了一跳,沒想到久不唱了,功夫倒沒怎么放下,心中不免有些得意。四周的人從沒聽過這么個獨特的唱法,漸漸地收了哭聲看著她,屏聲靜氣地聽起來。
之前比鬧市還吵的門庭,突然變得鴉雀無聲,只留下雨菡嚶嚶宛轉、聲聲幽怨。剛唱完一遍,便看到一個穿著白布袍、白眉白須的老者翩然從門里走了出來。
他身材矮小,身上那件布袍顯得十分寬大,里面灌滿了風,像是穿著一個氣球在走路。雨菡料想,此人一定就是卞青云了。
卞青云徑直朝著雨菡這邊走來。雨菡收了歌聲,向他恭恭敬敬地拜道:“卞神醫,求您救救我相公吧!”
卞青云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半天,好像來看病的是她而不是梅三重,看得雨菡心里發毛。雨菡正要發問的時候,卞青云開腔了:“你丈夫得了什么病?”
雨菡雙眼含淚,哭哭啼啼地說:“上月我相公染了風寒,看了幾回郎中,吃了好些藥,但不知何故,這病竟然一點起色也沒有,一天重似一天。這才不得不來求卞神醫收治。您若不收他,他定是要一病不起,我便也不活了!”說完又嚎啕大哭起來。
卞青云蹲在身來,一手捻須,一手為梅三重搭脈。兩邊都搭過脈后,卞青云說:“你丈夫風寒入絡、氣血虧虛,再晚來幾天就沒治了。”
雨菡拜倒在地,哭道:“求神醫救救他吧!”一只手悄悄攤開,露出了梅三重給她的那塊木牌。
卞青云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把她從地上扶起來,慈眉善目地說:“娘子先隨我進來再說吧!”
兩個小童抬來擔架,把梅三重抬了進去。雨菡在卞青云的帶領下,也跟著進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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