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鴇看著眼前晃動的錢袋,口水都快流下來了。過了一會才回過神來,賠笑說:“這位公子真是器宇不凡,一看就知道是文武雙全的。本來呢,我們靈韞姑娘是只結交有才識的公子,想必與公子也是極投緣的。只是她今日身體欠安,不便見客了。我們還有很多才貌雙全的姑娘,公子您隨便挑!”
王數理環顧了一圈,道:“這些庸脂俗粉,沒一個入眼的。我第一次來這種地方,要找肯定要找個最好的。”
四周一陣哄笑。皮厚臉糙的漢子笑嚷道:“喲,還是第一次呢!”妓女們也掩口吃吃地笑,一邊竊竊私語,一邊用放浪的目光打量他。
老鴇像看怪物一樣看著他:這個男的是不是腦子有病,哪有男人把“第一次”放在嘴邊的。看在銀子的份上,老鴇只得不耐煩地陪笑道:“公子真是說笑了。您也不去打聽打聽,滎陽城里的洛水居,姑娘都美似洛神。但憑公子喜歡,老婢定為公子周全,如何?”
王數理一根筋地堅持道:“我就要見靈韞姑娘!既然打開門做生意,哪有拒載的!小心我投訴你們!”
這男的不是瘋子就是傻子,白費了一副好皮囊!老鴇不耐煩道:“靈韞姑娘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嗎?你可知就連洛陽知府都是我們靈韞姑娘的入幕之賓!我們這地方雖然低賤,可也容不得你撒野!”
王數理懶得跟她辯駁,便要往樓上沖。四周沖上來幾個仆役,攔住了他的去路,雙方劍拔弩張,眼看就要干起來了。
卻聽一個銀鈴般的聲音在樓上說:“靈韞蒙公子錯愛,不勝感激。只是我曾立下誓言,非飽學之士不結交。卻不知公子有何才學?”
王數理想了想,大聲道:“我會排九宮格!”
四下里又是一陣哄笑。這算什么才學!真是個呆子!
靈韞笑道:“九宮格奴家也會的,不知有何特別之處可以稱道?”
王數理問:“若是九個九宮格相加,姑娘也會嗎?”
樓上一陣沉默,未幾,聽得一聲嘆息似的回答:“奴家今日心中煩悶,獨坐恐憂思更甚,也罷,請公子上來陪奴家坐坐,排排這九宮格吧!”
樓下的嫖客們氣得快暈過去了。早知道排九宮格也算一門才藝,他們那些撐船搖櫓打牌九、殺雞逗猴抓蛐蛐的是不是也能作數?
王數理喜滋滋地跑上樓,只見樓梯上扶欄立著一個女子,臉似鵝蛋,口如櫻桃,肌膚勝雪,最引人的是她的眼睛,不是雨菡那種翦水大眼,而是細細長長的橫波目,仿佛隨時都要流下淚來,活脫脫一個從古代仕女畫走下來的美人,大概林妹妹就長這個樣。
她梳著常見的雙椎髻,頭上只插了一根碧玉簪。身著一件藕粉色的褙子,完全是一副良家子的打扮,哪里有半點風塵之氣?
靈韞看他呆傻傻地望著自己,對著他微微一笑,問道:“奴家可有不妥之處,公子為何如此?”
王數理這才回過神來,說:“你長得很像一個人。”
靈韞微微一怔,問:“奴家長得像誰?”
王數理說:“神仙姐姐。”他迅速把向往已久的武俠小說中的美女代入了靈韞的形象。
靈韞掩口一笑,此人呆是呆,卻呆得可愛。她柔聲問:“公子不是說要跟奴家排九宮格嗎?”
王數理一本正經地糾正道:“不是九宮格,是數獨。”
靈韞不解:“數獨?”
王數理點點頭,說:“就是九宮格的升級版,你肯定沒玩過。”那是當然的,雖然古代中國早已有數獨的雛形——九宮格,但真正的數獨直到18世紀末才在歐洲出現。
靈韞好像來了興致,笑道:“那就請公子進來一坐,給奴家演化演化。”
王數理跟著靈韞進了廂房。這廂房素雅潔凈,不知供著什么香,聞之沁人心脾神清氣爽。王數理精神為之一振,便豪不客氣地坐下來,用桌上的紙筆畫了一個3*3的大方格,每一個小方格里又分成一個九宮格,然后在里面隨意填上了幾個數。
王數理把筆遞給靈韞,說:“你要在每一個小九宮格中,分別填上一至九的數字,讓整個大九宮格每一列、每一行的數字都不重復。”
靈韞接過筆支頤沉思,王數理則抱著手在旁邊看著。
這場景好像回到了小時候。他也曾經教雨菡玩數獨,可惜她太缺乏數學細胞,每次都要想半個小時才能解出來。但好處是在這半個小時里,他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所以每次他嫌雨菡吵的時候,就讓她玩數獨。
靈韞思忖了一陣,勉強填了幾個數字,就做不下去了。她抬起頭為難地看著王數理,眼中一片楚楚可憐的幽光。
王數理搖搖頭,嘆息說:“難道所有長得好看的女孩數學都不好嗎?”
靈韞不知他把自己與誰相提并論,但看他那副扼腕痛惜的模樣便覺得可笑。她輕笑道:“奴家愚鈍,還望公子指點。”
王數理從她手中奪過筆,一邊講解數獨的竅門,如基礎摒棄法、唯一解法、區塊摒除法,一邊自顧自地做起題目來,不一會兒那些空格就被他填滿了。
靈韞秀眉微蹙、櫻唇緊閉,專注地看著。王數理填完了這一個,又重新畫了一個數獨給靈韞練習。
這靈韞果然機靈過人,一點就通。在王數理的點撥下,很快掌握了技巧,只用了一炷香的時間便把題目做完了。
王數理欣慰地點頭笑道:“女人里面你還算稍微有點數學細胞的。”至少比蔣雨菡要強一點。
靈韞見他入幕之后專心致志教她排演九宮格,不像來逛窯子的,倒像是來教書的,但覺此人聰明過人又憨直可愛,便留心悄悄打量起他來。
他手指纖白修長,一看便知是書生的手;眼神清澈,沒有半點私心邪念,不像是江湖中人;一襲布衣,舉止隨意,又不似官宦子弟。靈韞還是第一次猜不透男人,只好直接問:“奴家方才失禮了,還未請教公子尊姓大名?”
王數理撓撓頭,說:“我叫王英文。”這是他弟弟的名字。他老爸是數學老師,老媽是英文老師,家中兩兄弟一個叫數理、一個叫英文,就因為這傻氣的名字,兄弟倆從小到大被同學笑話了十幾年。
沒說真名。這一點靈韞倒是一眼看穿了。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道:“公子精研奇門數術,天下間恐怕無人能出其右。奴家冒昧,私以為有另一個名字更合公子性格。”
王數理問:“什么名字?”
靈韞不說話,微笑著在紙上寫下四個字,然后將那紙在焙茶的紅泥小火爐里燒了。
王數理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女子,她果然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怪不得以她這樣的身份,竟能讓蔡九對她俯首稱臣。雨菡勸他別去惹她,看來是對的。
靈韞看他怔然不語,便知道自己猜中了。她又繼續說道:“如果我猜得不錯,公子是隨蔡九來的——你是故意來找我的,對不對?”
王數理腦中正在飛快地計算當下的情形。他所受的思維訓練向來是純粹理性的,無論多糟糕的客觀條件,他只會把它當做數學參數去分析、判斷,所以在與蔡九以命相賭時,他也臨危不亂。既然能出題,就一定有解題的辦法,這便是他信奉的絕對理性。
王數理說:“既然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公平起見,你是不是也應該讓我知道你是誰。”他此行的目的是刺探她的身份和所了解的情報。既然她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他大可不必遮掩。
靈韞輕輕一笑,道:“公子好不講道理。公子的身份是奴家自己猜出來的,又不是公子告訴奴家的。公子若想知道什么,大可以自己去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