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崔家覆滅后,如今縣中三足鼎立之勢已成。
三方休養生息,各出手段收攏人心,倒是讓新汲縣里迎來了一段難得的安穩日子。
只不過論起收攏人心的手段,自然無人比的過熟稔人心的王上師。
月余已來,他幾乎日日奔波在鄉里之間,施衣送藥,救危扶困。
待鄉里老者如父母,待田間孩童如親子。傾全力而不得救者,每每為之傷感流涕,不能自已。
除此以外,他依舊常常親臨城北酒舍,與那些浪蕩無羈的豪俠們高歌痛飲。有義氣相投之人,常以劍器錦衣相贈。
與此同時,王略也專門安排了錢信來拉攏與縣中官吏的關系。
與頂著一個“官”字的人結交,并非一件容易事。固然要有錢,可更緊要的,還是要投其所好。
譬如常見的美人計。
萬般風情的女子固然極好,可未必適用于所有人。
真正能通行無阻的美人計,所用之人,往往恰似當年白月光。
而錢信在這方面極有心得,深得滲透二字得精髓,做起來倒也得心應手的很。
要人清廉如水艱難,可要拉人下水卻極為容易。
不知不覺間,縣中官吏縣卒大多都已被錢信滲透其中。
如今新汲縣中,無人不知太平道王君之名。
……
今日陳瑜和王略早早的便駕車出了縣城,此時正等在縣外的官道上。
不消多時,有七八騎自遠處飛馬而來。
見到王略,騎士們紛紛下馬,為首二人邁步來到王略身前。
“想必是王君當面,在下陽翟波才,這位是汝南彭脫。我等冒昧來訪,還請王君勿怪。”
開口之人長髯濃眉,言語間嗓音洪亮,一看便是個極為豪爽之人。
另外一人五短身材,頗為壯碩,多半勇武過人。
兩人皆是太平道一方面的渠帥,這次奉張角之命探望沿途諸縣。
名為探望,實則是想看看各縣經營的如何。
如今舉大事在即,這些縣城地處兩人戰場中間,自然不能有半點差錯。
王略打量了波才一眼,笑道:“二君皆為教中棟梁,此次前來,必能助王某裨補闕漏,有所廣益。”
波才笑著應道:“王君太過謙虛了些。”
彭脫卻只是雙手抱臂,口中冷哼了一聲,大概是看不慣兩人之間的虛偽吹捧。
王略也不在意,與兩人又寒暄了兩句,隨后引著他們去往縣中。
返回縣里的路上,田間農戶都會停下手中活計,與路過的王上師打聲招呼。
老者顯慈愛,少者顯親昵,皆是發自自然。
王略也會停下馬車,與他們寒暄一番。
大到春種秋收,小到家長里短,王上師總能和這些鄉野之間的農戶聊上幾句。
不遠處,見到這一幕,波才若有所思,彭脫卻只是撇了撇嘴。
因沿途多有停留,直到正午時分,他們才進入新汲城。
今日城中有集市,王略便先引著他們去往市集尋些吃食。
不想剛到市中,竟發現那賣肉的攤子前聚了不少人,當中更是傳出叫嚷喝罵聲。
三人湊上前去,問了幾人,這才得知事情原委。
原來是此處的屠戶捉住一人,從其身上搜出一吊五銖錢。
屠戶稱這些錢是此人自他的攤子上所偷,而被捉住的漢子則堅稱這錢是為他娘買藥的救命錢。
雙方各執一詞,難辨真假,所以相持至今。
此時圍觀眾人也認出了王略,自動讓開道路,請王上師前去斷案。
三人邁步而入。
見王略到來,那被屠夫扯住的漢子微微側了側頭。
王略笑問向左右二人,“二君以為此事當如何處置?”
“此事極易。”
彭脫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此兩人中必有一人說謊。如今俱不承認,即便再問,也難從中問出真相。”
“倒不如將兩人都痛打上一番,說謊之人心中無冤屈,必然受刑不過,到時真相自然會水落石出。”
王略搖了搖頭,倒是也由此猜出了彭脫此人的性子。
剛愎好武,終難久持。
波才則是低頭沉吟片刻,這才開口道:“此事不難,我倒是有一法子。屠戶終日與肉為伍,手中錢財必然沾染油腥,若是將那串五銖錢放入清水之中,則真相自出。”
聽聞波才此言,圍觀之人連連點頭,而那被屠戶捉住的年輕漢子卻是微微變了臉色。
王略先是將眾人神情收入眼底,隨后笑道:“即便那串五銖錢上真有油腥,又如何能斷定這錢便是屠戶的?難道這年輕人之前沾過油腥便不成嗎?波君此法雖好,卻算不得嚴謹。”
波才也不惱,笑著點了點頭,他倒也想看看這位王上師會如何作為。
只見王略上前幾步,分開還拉扯在一起的兩人,隨后抬手給兩人整了整衣衫。
“都是一縣相鄰,低頭不見抬頭見,往日并無怨仇,何須至此。”
王略將那串五銖錢接在手中。隨后自懷中取出另外兩吊五銖錢,一串塞到屠戶手里,另外一串則塞到那青年手中。
兩人推辭不收,卻被王略硬塞入手中。
他這兩串五銖錢要比手中那串多上不少。
慷慨解囊的王上師上前拉住兩人的手,讓其握在一起。
“一世為人不易,能為鄉鄰更是不易,當珍惜才是。”
王略望向圍觀眾人,“王某來新汲縣的時日雖不長,可也知縣中民風淳樸,并無大奸大惡的險惡之人。此事想必當中有些誤會,莫要因些許小事,壞了同鄉之誼。”
他看向手中捧著錢手足無措的屠戶,又將手里那串五銖錢遞上,笑道:“多來些好肉,今日我家中宴客。這兩位客人可是見過大世面的,挑剔的很。若是肉好,到時這兩位郎君也可為你揚名外縣。”
屠戶應了一聲,恢復往日豪氣,叫嚷道:“王君只管安心,俺家的肉好的很,只怕那兩位郎君吃過之后便再也離不開咱新汲縣嘍。”
圍觀之人轟然大笑。
王略又看向那個面色漲紅的青年人,上前拍了拍他的手臂,溫聲道:“去給你娘抓藥吧,若是不夠,可再來尋我。”
“王君,我……”青年欲言又止,大概是想說出此中真相。
王略卻是抬手示意青年無需多言,“人生總有窮困之時,熬過去,便是艷陽高照。汝當勉之。”
圍觀之人,看向王略,皆是欽佩之色。
而在這群人中,有個年輕人恨恨的望了王略一眼,隨后匆匆離去。
稍遠處,波才嘆息一聲,喃喃自語,“如見故人。”
彭脫聞言,皺眉問道:“何人?”
“昔年的大賢良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