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紫袍老道在天字樓內晃來晃去,偶爾將目光投向頂層。
祝云懸垂下眸子,沉默了片刻。
“樓上的神通道法一個月前我便感知到,他已經盡數翻閱完,為何現在還沒有出來?”
幾個執掌五行觀俗世的老道士一番竊竊私語,卻是很容易便猜到了答案。
天字樓頂層,除了有數的神通道法外,便只剩下讓祝師兄枯坐三百年的魂道石碑了。
只是他們不愿意相信,除了祝師兄那一根筋的性子外,還有人愿意將心思花在虛無縹緲的魂道上。
在場幾人都好奇過,嘗試過,最后全都果斷放棄,最久的一個,也只是堅持了十七天,毫無所獲后便再也不碰那古怪石碑。
吳云淮有些猶豫的開口道:“他是天才,比起祝師兄還要天才,若是真的在那石碑中參悟出了什么,我們該怎么辦?”
“我其實有些不明白,圣王大圓滿的確是舉世難尋的天才,但我等這般關注,是否有些過于興師動眾了,而且他是劍修,觀內典籍雖多,但劍道傳承卻是尋常,未必有適合他的,昆侖界有無字劍譜,昆侖界功德戰場似乎更適合他。”一道看上去較為年輕的道袍身影低聲說道。
吳云淮瞥了他一眼,壓低了聲音:“其實,讓我這么安排的不是長庚真人,而是……觀主。”
幾人瞳孔微縮,頓時閉口不言。
觀主的想法,豈是他們可以揣度的。
……
與此同時。
天字樓頂層,石碑世界中。
祝云道九尺魂胎熠熠生輝,身體四周形成一道道金色光環,骷髏骨架在魂光照耀下漸漸有了血色。
云恒圣魂圣念,精神念頭盡數收回體內,圣心跳動,聲如洪鐘,周身被各色氣流籠罩,其內蘊含的是無窮無盡的七情六欲。
七柄三寸長短的魄劍結成劍陣,將這些情欲之力吸走,蘊養劍魄。
雙腳下,影子自行蠕動,化作一道幽深漩渦,將負面情緒吞噬一空,黑暗深處,一對猩紅的眸子閃動。
二人一同抬眸向天,百日論道,他們已是明悟了逆奪天魂之法,但能否成功卻無絲毫把握,一切皆憑己身。
似是感受到了二人的想法,天空之中的諸道身影皆是垂首看來,下一刻,卻是盡數爆碎開。
整座石碑世界瞬息湮滅,像是扯去了掩飾,終于露出了其本來面目。
寂靜死寂的無垠黑暗中,唯有一點星火漂浮在眼前。
“不惑問心,生死一念,后輩修士,慎之慎之?!?
高遠浩渺的聲音在兩人的耳畔響起,隨即那一點星火大放光芒,化作一道光門。
云恒抬眼看去,光門之后,是一條滾滾流去的大河,河心中,一顆與云恒一模一樣的頭顱懸浮在水面上,茫然的雙目朝著云恒望來,雙唇蠕動。
雖然無聲,但意思卻并不難懂。
“救我。”
一旁的聶云道魂胎戰栗,似乎是見到了什么恐怖至極的東西,干瘦骨身震顫作響。
“不惑問心,生死一念?倒是好厲害的手段,竟然能夠讓人直面天魂,恐怕只有精神力始祖方才有這等手段?!?
“不惑始祖,慕容不惑嗎?卻是嚇不住我?!?
云恒神色肅穆,握緊了手中神秀劍,背負劍池,邁入了光門之中。
一腳踏入河水,直抵靈魂的疼痛便讓他渾身一顫。
他當即嘗試著調動體內圣氣,但所有力量一出現便都被河水吞沒,一道道圣道規則亦是被迅速剝離。
片刻之后,他數十年苦修所得來的境界,盡數付諸東流,體內的始祖規則和始祖神性亦被盡數斬去,化作了最普通不過的凡人之軀。
沒了修為傍身,一望無盡的滔滔河水讓他心中頓時生出無力感,遍及渾身的痛楚,更是讓他連動一下手指都變得無比艱難。
劍池晦暗無光,池中蓮花盡數枯萎,始祖物質中的精粹也被沖刷干凈,留下坑坑洼洼的破爛石塘,落在河面上,像是一艘石船。
云恒耗盡全身力氣,艱難的爬了上去,癱倒在塘底,離了河水,渾身的疼痛感卻沒有絲毫的衰減。
他扭頭看向落在一旁的神秀劍,與一條四尺長的頑石無異。
一朵浪花打來,劍池猛烈晃動,險些被打翻。
待得重新平穩,云恒咬牙爬到池邊,朝著河中央看去,那漂浮在河面的頭顱依舊在無聲喃喃。
他伸手將神秀劍抓住,喘著粗氣撐起身子,緊咬的唇角已是流出鮮血,面白如紙,眼中卻盡是堅韌。
“沒有修為,我依舊使得動劍,劍修,修的不只是一身修為,更有一顆無懼無畏的劍心?!?
他腦海中浮現出三歲時,劍祖將神秀劍交到他手中的場景。
“父親,這柄劍是送給我的嗎?它好漂亮。”
“沒錯,這是父親送給你的禮物,他會幫我一直陪著你。”
“父親是要離開了嗎?為什么不自己陪著恒兒?”
“父親有自己的事要做?!?
“很重要的事情嗎?”
“很重要。”
“那父親去吧,恒兒等你回來?!?
三歲的孩童抱著比自己還要長不少的玉劍,呵呵的笑著,眸子純凈無暇,更勝過洗劍池的池水。
劍祖沒有回應,手掌落在他的頭頂,輕輕撫摸。
“父親,他有名字嗎?”
“他的名字叫做神秀,意為劍道凌神,孤峰獨秀?!?
……
“劍道凌神,孤峰獨秀……”
云恒伸手拂過破破爛爛的神秀劍,任由手掌被棱角劃出一道口子。
“老伙計,麻煩你隨我一起,取回天魂?!?
他猛地揮動手中石劍,穿心劇痛化作嘶吼,抵達喉嚨后卻是化作無聲。
石劍入水,如同一桿船槳,推動劍池朝著河中心而去。
他要以凡人之軀,逆天而行。
似是感受到了他的意志,大河頓時變得波濤洶涌,巨浪打來,將劍池猛地拍回原地。
云恒沒有絲毫沮喪,繼續揮動神秀,推動自己朝著河心而去。
無數次前功盡棄,無數次筋疲力竭。
一日,十日,百日……
一年,兩年,十年……
百年時間漫長而虛寂,云恒卻只重復的做著一件事,以劍劃水,朝著那可望不可及的目標前進著。
無盡的重復,讓他的經驗越來越豐富,意志也愈發堅定,歷經千錘百煉之后,即便無盡痛苦也無法干擾他面對浪濤的信念。
這一日,他須發盡白,腰身卻是挺拔,劍池終于行至河心,一只蒼勁的手掌一把探入河中,將天魂沒入河水的肩膀抓住,而后用盡全身力量猛然向上一提。
“轟!”
天地傳來一聲巨響,長河消散,眼前剎那間變得模糊。
再睜眼時,石碑依舊鑲嵌在閣樓墻上,一旁的骷髏骨架氣息幾乎散盡,僅余一絲魂念尚存。
云恒緩緩起身,圣念沉入靈臺之中,那里已是多出了一枚劍胎,是天魂所化。
他渾身氣勢逐漸攀升,千百萬道圣道規則迅速充實周身。
四億道,五億道……八億道……
不惑問心,一夢百年,既是虛幻的百年,亦是真實的百年。
百年時間,取回天魂的同時,他的修為亦有不小的提升,幾乎一念之間便直抵不朽大圣的巔峰。
他扭頭看向聶云道的骨身,對方魂念未滅,顯然尚未失敗,但最終能否成功,卻猶未可知,只能靠他自己。
隨即,云恒朝著石碑拱手,躬身一拜。
不惑始祖,慕容不惑,若無此碑,他亦難取回天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