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辰安沒料到,他還能再見到桑落。
他坐在屋子里,心中不安的連眉頭緊緊,未曾舒展。
眼前是昨日未完的棋局,白子已經占了先機,原本以為勝券在握,驟然出現的黑子打亂了,他捏著桌角的白子,心不甘的放上去。
天蒙蒙亮著,空氣中還透著洇洇水汽,一個時辰前下了小雨,綿綿密密的,像是包裹著的潮濕。
“大人,祠堂的火滅了?!毙P來通傳,謹慎小心的看著坐在窗邊出神的謝辰安,他手里還緊緊攥著兩枚白子,聽了他的話,不急不慢的將白子放在右下角。
這是,投子認負。小廝從未見過謝少師如此,不過臉色依舊淡淡。
小廝跟著他,繞過連廊巷角,走到了燒毀大半的祠堂門口,聽著里面傳來的哭喊聲,小廝聽著也不忍起來。
昨日二小姐深夜回門,不知為何竟火燒了祠堂,大少爺竟也沒制止,就縱著她做這種滅祖天譴之事。
不過好在發現及時,主屋和牌位未曾有損,只是東邊耳房被燒的干凈,連帶著熏黑了屋頂瓦片,今日都得遣人修繕。
不過這物件有損無妨,就怕祖宗怪罪,影響了謝家前程。小廝是謝家家生子,想著就怪難受的,如今謝家沒落見頹,這二小姐瘋病般燒毀祠堂,難道真是要天不容謝家?
不只是謝家小廝這么想,這事一出,朝廷和皇城里估摸著都這么想著。
小廝真憂郁,忽然聽得謝辰安淡淡一句,頓時渾身一震,不可置信的望著他脊背。
大少爺剛剛說,燒的好?大少爺也瘋了不成?小廝謝洗硯只覺得頭皮發麻,卻還只能默默抬腳跟上,去了祠堂邊的廂房。
老祖宗謝老太爺正坐在堂上,臉色難看灰白,仿佛一夜老了很多,還有大房謝辰安之父謝淮方,三房老爺和嫡少爺均在一處,二房老爺不在,只有年歲大些的長子和嫡子在,四房人丁凋亡,也只有謝求安和嫡子謝必安。
不算大的廂房里聚集了八九人,頓時擁擠著,齊刷刷看著進門的謝辰安,神色各異著。
“關門。”
小廝謝洗硯忙不迭關上門,和其他小廝一處,眼觀鼻的站在廊下候著。各自心里都有些不安,淺淺的浮在臉上。
百年世家,還是頭一遭逢大難。
“謝挽月是瘋了不成?”發難的是三房嫡子,如今也只有三房在朝中沒有過深的根基,只是個從八品小官,對于朝政幾乎是閉塞。
“大逆不道之事,你竟也不勸阻?!倍块L子也問,“這不消半日,這滿皇城都要看咱們謝家笑話?!?
謝辰安淡淡看了一眼,“二叔呢?”
“他今早救火扭傷了腰,現下請了大夫在修養?!敝x辰安的父親謝淮方回答了他,“你和求安今日也別上朝了,發生這么大的事情,還不知道怎么收場交代?!?
“一場失火罷了?!敝x辰安剛開了口,砰一聲,碎片四濺,是上頭沉著臉一言不發的謝老太爺,茶桌上還撒著一攤茶水。
“老祖宗,老祖宗莫氣壞了?!彼姆康諏O謝必安連忙湊過去,給他順氣兒,端的是孝順無二的態度,這才讓他臉色好些。
“辰大哥,事到如今,這事你得給大家分明分明。這好端端的結親,又是匪徒,又是回門燒祠堂,到底是個什么事。”三房嫡少爺問,他總覺得這事不簡單。
“是啊,咱們謝家一體,我們三房雖在朝上幫不上你們幾分,可也總該讓我們明白這門道,不至于禍到臨頭,還不知是個什么死法?!?
“呸呸呸,凈說些不吉利的?!贝罄蠣斨x淮方是個怯懦信佛的人,平日里也不多管,好在生了個有作為的謝辰安,他一直覺得是他吃齋念佛所求。
“這祠堂都被燒了,還能比這不吉利?!倍康牡丈贍斃洳欢〔遄?,火氣止不住,“謝挽月是什么打算,準備拉著我們謝家入火坑不成?”
“如今她是瘋了傻了死了,我們二房是不管的,但這事已至此,總得給我們一個交代?!?
“什么什么交代,這一家子人說什么呢?!敝x淮方聽著急了,“這月兒肯定是在李府被嚇著,才做出如此錯事,馬上,馬上我就讓她跪祠堂,給列祖列宗賠罪,跪上七日夜念經禱告?!?
“燒祠堂這事可不論,可那事?!倍康丈贍斣拕偝?,就被身邊人拉扯一把。
靜默一瞬,三房陡然明白什么,三人齊刷刷看向老祖宗,三房嫡孫來了火,“老祖宗,有什么事非要瞞著我們不成,難不成怕我們也害謝家?”
“什么叫也!”謝必安像是被抓住了小辮子,眼看又是一番唇槍舌戰,老祖宗沉著聲,“夠了,一家子鬧什么,白叫人看笑話。”
“謝真,今日之事,怎么收場?”謝真是謝辰安的字,謝老太爺問詢,“我年紀大了,以后這家里必定是你們小輩做主,你們比你們父親有用,你說說,當如何?!?
“若水院暫且封著,一日三餐精細著,我把院子里兩個婆子派過去?!?
“就這?這是懲戒?”三房又出聲,被謝老太爺橫了一眼。之后混濁的目光又看向謝辰安,這個孫子比謝家任何人都心思通透,一心為著謝家,連親妹都可,總之,是個能成事的。
“二丫頭(謝挽月)心里怎么想?為何要燒祠堂?”
“祖父,近來天色易變。風大,下人開窗引得燭火打翻燒了祠堂,這是天象所致?!?
謝老太爺難得困惑,“那二丫頭?”
“她是家中貴客,不可懈怠?!?
“今日朝堂之上,何解?”
“我和求安弟弟救火,被熏壞了,需要靜養三日,遣人宮中告假即可。”
被提及的謝求安抬眸,又很快垂眸應下。謝挽月之事只有他和二房、謝老太爺及謝辰安知曉,如今謝挽月活著回來,還鬧出這么大動靜,這顆棋子便不能成為扳倒任何一方的助力。
他們也只能暫避風頭,只是這樣便錯失了時機,不知道今日朝堂之上對昨日之事,到底是輕輕揭過,還是誰會遭殃。
“那便如此吧?!敝x老太爺半合著眼,似乎困頓,“謝真,你隨我回園,看看我前幾日得的竹君,養的怎么樣。”
“是。”
“老祖宗,我扶你回去?!敝x必安殷勤著,跟著走了。
留下一眾人,神色均異,尤其是三房,幾乎是怒氣而走,“欺人太甚。”作為一個沒有在朝廷扎根,也沒有參與到謝家核心行動的群體,他們如同盲人過河,卻無可奈何。
“他剛剛是什么意思?”沒了外人,二房的兄弟問剩下的謝求安,他是刑部的人,腦子也好使。
謝求安搖搖頭,“可能只有去問謝挽月,才能清楚?!?
他總覺得,昨日的謝挽月,太過陌生。
不像中毒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