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想過,謝挽月可能是謝家人殺的?”桑落的聲音不大,在夜色里卻格外突兀,連著在路上的吱吱呀呀聲音也弱了幾分。
吳翠的眼睛圓睜著,眨巴兩下的沉默著,內里驚濤駭浪,腦子也如同電光火石。謝家想借著他們的手,扳倒肖家?
“謝家知道你們今夜的計劃嗎?”
“我們只說了肖家可能在今夜動手,要派人保護好謝挽月。”吳翠腦子有點亂,如果這么說,謝家是為了什么?
“你們之前是掌握了肖家什么把柄?”桑落覺得即使權勢滔天,對于這種敢在成親之日大庭廣眾動手,也是要三思而行。
誰知吳翠卻是搖搖頭,“肖家猖獗,百官清流如今頗有微詞,只苦于朝政如今被肖家把持大半。至于摩擦,李班長和吳班長是與肖家有些政見相左。
可他們一個掌管科考事宜,一個是左丞相,對地方官員進行考核、黜陟和誅賞。倒是與肖家所涉及的戶部、工部不大相干。”
“也都是依著規矩行事。”
“就是依著規矩行事,才要動他們。你沒發現他們兩個形成了一堵墻嗎?”桑落沒想到這兩個人級別不高,卻落在關鍵處,難怪要弄他們。
“肖家人想入仕為官,想節節高升,都要通過他們兩個。我猜之前肖太傅他們有過結交的心思,只是他們兩個沒上套。”
“軟的不行來硬的,是我也會這么做。”桑落轉念一想,“謝家其他人在朝中可有要職?”
“除了謝辰安和三房的閑職,還有二人,一個是謝老太爺第二子謝其鈺。吏部尚書謝其鈺,也是負責官員考核那一塊,算是吳文鶴的下屬,左丞相是主管吏部。還有一個在刑部,是刑部左侍郎謝求安,謝太爺的第四子庶孫。”
吳翠頓了頓,“吳澤軒是刑部右侍郎。也是您的學生。”
桑落點點頭,沒什么反應,只是撐著頭在思考,手里捏著一塊軟糯的栗子糕。
“謝家這盤棋很精彩。”
“大人的意思是?”
“你們今夜若是能問出匪徒,順利掌握肖家罪證,扳倒肖家,謝家必定也會一同把這事上報朝廷,成為壓死肖家最后一根稻草。
而你們就算是沒了聯姻,也算是站在謝家同一處,往后無論是謝辰安晉升還是朝中局勢,對他們來說百利無害。”
“那婆子應該是謝家自己安排的一個死侍,忠心耿耿,不怕叛了去。”
桑落打了個哈欠,“若是你們今日沒抓住肖家小辮子,大家相安無事的過了一夜,謝家或者也會順勢發難,說你們逼死了謝挽月。
那婆子也會改口翻供,認定你們其中有人下毒,說李望才抗旨賜婚,懷恨在心。把李望才或者吳文鶴,拉下去一個,也能打破晉升科舉僵局。
說不準這聯姻計策是肖謝兩家手筆,謝家送了肖家一個人情,兩家聯手把你們坑下來,換上自己人。
再把王薛兩家打壓,畢竟現在攝政王在皇城日子久了,這人心浮動,局勢變化,在抵抗攝政王勢力上,他們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謝家有血海深仇,肖家一早便是在對立面,沒有比這更合拍的聯盟。”
桑落撩開簾子,馬車已經停了,前頭的馬車里接他們的謝家管家已經下了車,快步往謝府門前去,那邊已經人影重重的,燈火也明亮些。
看樣子,等的很久。
桑落順勢把擱置在一側的嫁冠帶上,金光璀璨在夜色里看不出,只能聽到清脆的碰撞聲。
吳翠腦子還懵懵的,“大人,那你還要裝作尸體嗎?”
“尸體?”桑落輕輕笑了笑,“哪來的尸體,我可是活生生的人啊。”
“他們想要一個死了的謝挽月來掙謝家前程,可惜算漏了今夜來的是我。”
“讓我好好瞧瞧這盤棋的棋手是個什么模樣。”
“大人?”吳翠看著桑落轉瞬間變成了謝挽月那張清冷銳利的臉龐,撩開車簾彎腰而出,大大方方的站在了車頭。
寫著李府的燈籠掛在車頭,淺淺的燭火映著她的臉,眼神幽幽冷冷,一身嫁衣赤紅如火,順著車夫剛放好的木梯,緩緩走下馬車。
吳翠探出腦袋,隨即跟上,規矩的當著一個稱職的丫鬟。
夜風吹得她腦袋涼涼的,連著思緒也清明,謝家打死也想不到,他們送回來的謝挽月是桑落大人。
原本是怕桑落大人在他們身邊會被肖家細作探查到,而陷入危險,故而讓她假裝已死的謝挽月,混入謝府保一時平安。
如今這倒把死局盤活。
吳翠想著吳文鶴臨行叮囑,遇事多問大人。難道他剛剛已經算到了這一步?
隨著桑落走上前,能看到謝家一眾怪異或復雜不同的臉色,尤其是為首的老人家,幾乎是跟見了鬼。
“你,你怎么回來了?”謝家先開口的是個老爺,四十左右的模樣,說話間想指著桑落,卻又害怕的縮了縮手。
“月兒,我們聽說你出了事,這是怎么回事?”這回說話的是個夫人,在這一眾里神色倒是顯得正常。
“是啊,我們還聽說李府出了點事,吃到一半遣散了賓客,說是有賊匪混入。”
“剛剛有人傳信回來說你死了,這是什么意思?怎么會說你死了?”
“挽月,你這嫁衣,怎么瞧著不大對?”有人眼尖的發現嫁衣不一樣。
桑落沒說話,直勾勾盯著為首年紀最大的幾個人,那幾個人臉色越來越糟糕,桑落往前向他們走了兩步,突然有人大驚失措的往后仰,然后捂著胸口,大汗淋漓的看著桑落。
“老祖宗,老祖宗。”
“快,快找府醫。”
“老祖宗。”
“老祖宗。”
場面頓時亂作一團,不少人顧著突然昏迷的人,家丁小廝也連忙幫忙,目光全都匯聚在老人身上,急得團團轉。
桑落看向那個始終冷靜的人,身高八尺,面如冠玉,還有些世家兒郎的貴氣。
桑落沒搭話,淡淡掃過那人,而后在眾目睽睽之下,提著裙角繞開人群,徑直走近院子里。
院內燈火通明,也有不少丫鬟小廝,均目瞪口呆的看著少女往院子里走去,吳翠連忙跟上,“大人,去哪兒?”
“這府里你熟嗎?”
“來過兩次。”
“廚房在哪?我找點柴火。”
“您餓了?他們這些院子都配了小廚房,我帶你到謝挽月小廚房去,給您做點熱乎的?”
“不是,我打算縱火。”桑落說話間快走幾步,“祠堂是個好地方。”
“啊,這,這不好吧。”吳翠難得緊張起來,好久沒干這樣的事情了,上次干,好像還是桑落大人領著他們去曌國國庫搬東西。
中途抓了一個丫鬟,這才順利找到了祠堂。和想象中一樣,牌位都被小心的供奉著,均是點著長明燈。
望著一墻的牌位,或許是燭火旺盛,也不覺得陰森可怖。桑落隨手拿起一個燭臺,晃動著地上的影子,聽著后面有人喊了一聲,“你是誰?”
桑落轉過身來,透著燭光,看向進屋的人,是剛剛在門口那個。
“哥哥,你不該也為我立個長身牌位嗎?”謝挽月難過的看著謝辰安,“畢竟,我可是為謝家而死。”
“你是誰?”謝辰安不退反而走近,神色嚴肅冷厲,一邊的吳翠按住腰間的短劍,靜靜的看著他一步步走近。
“我是謝挽月啊,哥哥。”謝挽月彎了眼睛,像是短短的月牙,見謝辰安臉色越來越陰冷難看,她淡淡嘲諷道,“謝少師,忽悠妹妹去死,不愧疚嗎?”
桑落剛剛想明白了,謝挽月只能是自己在花轎上或者無人處吃下毒藥,按照聽聞之事,這姑娘烈性忠貞,是斷不會和攝政王妥協,也絕對不會跟肖家為伍。
是有人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