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攝政王一路逼近京畿。
她帶著那群流離失所的孤兒奔波回清平,想要安置他們,經過平昌時,有個孩子叫小寶,他驚嚇過度,高燒不止,便留了一日。
可就是那一日的夜里,攝政王率軍破平昌城而來,鐵騎踏破,硝煙彌漫,屠戮之刃高高舉起,又重重揮下。
一顆顆的頭顱,一具具尸體,塵土混著血肉。戰(zhàn)火下的驚懼嗷嚎,仿佛扎在了骨中,渾身顫栗的恐怖壓迫,至今想起仍是心頭發(fā)寒。
可就在這種煉獄之下,她僥幸?guī)е⑼荛_了廝殺之處,找了一處地窖藏身。那個孩子病重,她冒險帶著小寶深夜騎馬出城。
她還記得,一路上小寶燒的迷迷糊糊,一直在喊娘親,可他的娘親早已死在了鐵騎之下,被踩踏的不成模樣。
也許是神明眷顧,她真一路平安的將他帶到了清平門前,可是,沒有人給她開門。擁有著吊墜之力,她可以輕易的穿墻而過,可是小寶不行。
那天她懇求了城門駐守的衛(wèi)兵,明明是曾經相熟,也曾經恭敬,可說什么都不愿開一條門縫,嘴里嚷嚷著清平要緊,好不容易熬到了同為學生的趙二虎趕來。
仍是不肯開門,甚至還打暈了她。
等她醒過來,小寶的身體早涼了,再回到平昌,面對的是地窖里恐懼還在臉上卻身體殘破的孩童。
皆是被一刀刀砍死。
一刀刀被砍死。
明明躲過了,躲了那么多日子,就差一點,就差一日。
小寶,已經到了城門口,就差一點。
就差一點。
可是,什么都沒有了。
李明珠看著窗外熱鬧的集市,手死死攥著,眼淚止不住從眼角流出。
她擦了擦,卻根本擦不完。
肖正翎發(fā)現她在哭泣,輕輕將她摟在懷里,安撫著摸她腦袋,“沒事了,沒事了。”
李明珠哭的不能自已,她將臉埋在肖正翎懷里,身體還是止不住的因為抽泣而抖動。
肖正翎最怕她哭。
救下她的時候,她在哭。滿手是血,還緊緊攥著匕首,無措恐慌又好像是解脫一般,眼淚止不住的,像是斷了線的珠子。
一身青衣隱在竹林間,風輕輕纏繞著她的裙擺,墨發(fā)纏繞著她鬢間的珍珠發(fā)簪,她哭的那么可憐,明明殺了人,卻哭的不能自己,嬌弱的好像隨時要離開這世上。
他抓住了要逃跑的她,這是他最清晰的記憶,握住她發(fā)抖的手,他說沒事了,她好像真在自己的話里卸下了防備,下一秒就倒在了他懷里,滿臉的淚痕楚楚動人。
不該說是動人,可真的哭得很動人,就好像山澗溪水邊那一株蘭花,被打濕了滿身露珠。
后來沒想到,這么一個哭哭啼啼的小姑娘獨自解救了那么多被困山寨的女子,又一人引開山匪,跑得鞋子掉了一只,跑的滿腳傷痕。
后來見她,她還是在哭,這次哭得不是殺人,而是不能救自己。
她一邊哭著,一邊在兵荒馬亂時掩藏著她,獨自進山去找藥材,那次她從山上滾落,渾身傷痕,卻哭著笑說找到了藥材,說他有救了。
他原以為自己是討厭女子哭泣,總覺得矯情,可是他卻為一個哭泣的女子心動。
他心動于她哭泣之時,也是最怕她哭。
“沒事了?!彼浪泻芏嗝孛?,相遇的那些日子里她總是深夜獨坐哭泣,又或者是癡癡的望著某一處。
他不問,他知道那場戰(zhàn)爭里,她一定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她這么一個好姑娘,該過些歡笑的日子,該過些無憂無慮的日子,多笑笑,她笑起來比哭好看。
肖正翎輕輕拍著她的背,學著母親的模樣,“胭脂,都會過去的?!?
李明珠哭紅了眸子,從懷里仰著頭,她看著肖正翎溫柔的目光更覺得愧疚,她剛張口,眼淚就止不住往下落。
“神明大人只給了我們一條路。”
“什么路?”
“王春桃說,神明大人有肖家叛國的證據,只給我們三天考慮,是我們自己交上去還是?!?
肖正翎沒露出什么驚異之色,只是淡然的摸摸她腦袋,“沒什么好發(fā)愁的,我都能應對?!?
“可是這樣的話。”讓他將肖家罪證交上去,豈不是讓他成為家族背叛者,就算是肖家嫡子,以后也不會成為家主。
甚至會被歸咎為家族衰敗的禍首,明明是為了保存家族。
“胭脂,你只要做我的胭脂就好了?!毙ふ嵝闹幸延辛藳Q定,他眉眼依舊自信,“這些事,我自有打算?!?
李明珠還想說什么,卻聽得外面有小廝敲擊車壁,立時噤聲。
肖正翎撩開簾子,卻見是肖太傅的貼身侍衛(wèi),他神情急躁,想來是出了大事。
他遞給肖正翎一張小紙條,李明珠見他看了看,就只交代一句,便匆匆的跟著這人離開了。
李明珠擔憂的看著他背影,摸著肚子輕聲,“孩子,你要保佑阿爹?!?
孩子似有所感,輕輕踢了她一腳。
不過很快,李明珠眼前便是一黑。她耳邊聽著有人在喚她,可她已經昏昏沉沉了。
再醒過來,是梅染在身邊。
“我怎么了?”
“夫人你有沒有哪里不爽利?”
李明珠摸了摸頭,昏沉的感覺好多了,“我暈倒了?”最后的記憶是在馬車上。
“是啊,可嚇著我們了。大夫說您是今日疲累又情緒過激所致,您可要好好保重身子?!?
“嗯,少爺他回來了嗎?”
梅染似乎難過起來,“我有讓墨青傳信去找少爺,但是墨青回來說少爺在興道坊脫不開身?!?
“興道坊發(fā)生了何事?!崩蠲髦榫o張的坐起身,梅染搖搖頭,“墨青沒說,只是問了您的情況,又匆匆的離開了,應該是尋少爺了?!?
莫不是魚死網破,還是想做什么旁的?李明珠的心臟咚咚咚亂跳,只覺得血液又凝固了。
“夫人,有個自稱神明學生的吳澤軒前來拜訪。”竹月進了屋,瞧了眼臉色難看的李明珠,下意識去看梅染,梅染又不安的望著竹月,似乎像是個犯錯的小孩。
“請他進來?!崩蠲髦槎硕ㄐ纳?,她不能亂,如今她是母親,更不能亂。
吳澤軒是外男,深夜前來十分不妥。
便只能隔著屏風,敞開著門,讓院子里里外外都能瞧見他的動作,燭火便是隨著風搖曳的更厲害。
“小軒,是有何事?”
“肖太傅失蹤了。”
“大人的手筆?”
“嗯,現下興道坊亂作一團。肖正翎帶了族長和長輩去穩(wěn)住場面。他的堂叔肖秉義曾是我的上官,剛剛特地給我傳了一封信?!?
“讓我傳給神明大人?!?
“他們已經決定了?”
“嗯?!眳菨绍幰膊挥傻酶袊@,到底是見多識廣的世家,斷臂而出也是如此干脆,審時度勢果決狠辣,讓人傾佩。
“那你是來?”
“信中還問了你,所以我來問問你的意思?!?
“問了我?”
“信中問,可堪主母?”
李明珠摸了摸肚子,沉默著。昨日被桑落大人罵過,她是動過這個念頭,但是她自知她的能力,也自知她的出生。
她只是想給自己的孩子爭些財產,在她還得寵的時候,肖家財產變賣,能讓他一輩子衣食無憂,又不必擔一個庶子名聲苦惱。
肖家現在的意思她也明白,把她當成了一道護身符來,至于用完之后會不會丟棄,就看她的能力。
“大人怎么說?”李明珠猶豫了。
“我還沒去找大人?!眳菨绍幙粗鹤永锏臒艋\晃動的厲害,許是風雨欲來。
“我來給你一個定心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