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輕輕被推開,有腳步聲。
“怎么沒點燈?”肖正翎透過屏風看到床邊坐著的人影,似乎在望著窗外皎皎月色,斜斜的影子拉長,連接著漆黑的暗處。
“怎么沒穿鞋襪?”肖正翎繞過屏風,看著她赤裸粉嫩的腳趾,一時輕聲責備著蹲下,拿著鞋襪給她穿上。
“所以你一早便知曉,我是神明大人的學生。”
李明珠坐在屋內,沒有燭火搖曳的明亮,漆黑的夜色里,聲音就像是有穿破力的箭。
月華飛過窗臺,落在他的眉眼間,他抬著頭凝視著李明珠的眉眼,“無論你是明珠還是胭脂,都是我的。”
“你的什么?”籠中雀嗎?還是一個牽制住神明大人的底牌?
“我的妻。”肖正翎認真的瞧著她,她黛眉輕輕泛起,美眸垂淚若明珠,看著讓人心憐不忍。
“胭脂,再等一等。我會風光的將你迎回肖家,將你的名字寫在肖家族譜之上。”
“我跟你,不是為了肖家名分。”
“我知道,你不奢求榮華,可是我們的孩子需要一個名分,肖家的身份必定不會辱沒了他。”他輕輕的撫摸上她微微隆起的肚子。
“我不想,他冠上肖家的姓。”
氣氛忽一凝,肖正翎摸著她肚子的手一頓,詫異的抬著眸,而后是微微愕然的問,“為什么?”
“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李明珠摸著肚子不安道,“比起一個虛無縹緲的姓氏,我更想他平安。肖家和神明大人對上,怎么會勝上一分一毫?我的孩子,怎么能陪肖家一同覆滅?”
“安仁坊肖家不會與神明大人對立。”
“你已經想動手。”李明珠戳破他的謊言,“我與你相處已久,這種事你瞞不過。
剛剛你大約是覺得大人神力有失,或可一戰。”
“我已經改變了主意。”
“可大人沒有。”李明珠抿了抿唇,拉著他摸肚子的手,“若是沒有孩子,我一定會和肖家同生共死,可是阿翎,我們的孩子,我想他活下來,好好的長大。”
“他會活下來的。神明大人贈了我方天戟,當是要拉攏我,肖家必定是有能效忠神明的地方。”肖正翎輕輕站起身,將薄薄的毯子蓋在她肚子上,“夜里涼。”
“神明大人的神力恢復如何?或許有我們能幫得上的,能讓她改變這個主意?”肖正翎坐在她身側,將她凌亂的一縷碎發略到耳后,眼睛里多了點點笑意。
“我不知曉這等秘事。”李明珠攥著毯子一角,眼睛稍稍冷的抬眸,“我知曉你武藝超群,可就算神明大人無神力,誰動她便也是萬劫不復,受萬人唾罵,肖家想遺臭萬年嗎?”
“胭脂,你想岔了。”肖正翎輕輕抱著她,語氣誠懇,“我只是想將功贖罪,我知道她對你很重要,是你的恩師,我必然也是敬重。”
李明珠知曉語氣生硬了,稍稍軟了態度,“我是怕你做傻事。神明大人的心思難以捉摸,就算是吳文鶴和李木子他們兩個,最受器重,神明大人被惹怒后,他們也是勸不住的。”
“神明當真如此器重吳文鶴?”
“自然,神明大人為了他可無視天規,動用神力用一具女尸將曌國國主嚇得不能自理,造成了曌國內斗爭權,這也才有了大贏邊境的喘息之機。”
“傳聞竟是真的。”肖正翎聽聞后,多了幾分正色的凝重認真,“神明大人對我大贏社稷有大功。”
“我想說的是,大人生氣了,后果也很嚴重。”李明珠將話題繞回,眼睛水盈盈的映著他刀刻斧鑿的臉龐,“你還記得大贏鬧鬼的那十日嗎?”
“是神明大人發威?”他還記得,那數以萬計的鬼嬰從墳頭爬出,在街道游蕩且發出詭異叫聲,甚至有不少鬼嬰和女鬼攻擊百姓,那段時間堪稱是另一番煉獄。
“大人要禁止典妻,李木子駁了大人的想法,苦苦哀勸,所以那次大人生氣了,那是她唯一一次動怒。”李明珠靠在他身上,垂眸等著他的回答。
都說帝王一怒,伏尸千里。
神明之怒,妖鬼遍地,或許不傷性命,但終日煎熬,這便是更為可怖的。
沒有回答,李明珠知道他這是聽進去了。她默默握住他的手,“阿翎,如今形勢兇險萬分,明日你同我一道去見吳文鶴,或許還有轉圜的余地。”
如今肖家和吳文鶴在明面上撕破臉,可神明在其中橫叉一腳,朝廷個個隔岸觀火,想著他們鷸蚌相爭,兩敗俱傷是他們最愿看到的。
朝廷之人,哪有良善,不過是見風使舵、虎視眈眈,若有人一著不慎,便有大批踩著他還未涼透的尸骨,拼命往上爬的,什么清流貪官,多是如此。
“好。”肖家不能成為別人上位的墊腳石。
得到了他的同意,李明珠才勾了勾唇角,“阿翎,明日或許委屈,為了我們的孩子,為了肖家。”
“我有分寸。”肖正翎是個天不怕的性子,如今有了孩子,確實多了點為人父的擔憂,憂必生怯,還真是如此。
“夜深了,你先睡,我還有些公務。”肖正翎扶著李明珠睡下,仿佛是哄著玩具娃娃,可看到她眸眼的清亮,又好像從前,似乎好久沒看過她的眼睛,這么有生氣。
“很開心?”
“什么?”
“沒什么。”肖正翎摸著她烏黑的長發,她眉如翠羽,肌如白雪,仿佛是一朵幽蘭靜靜的綻放在月下。
“明日我們若是得空,去游湖如何?”
“游湖?”自從她有孕以來,連這間院子都很少有機會出去,總是用她有孕未穩來回絕她,是以越來越像個籠中之雀。
“嗯,如今月份大了,算是穩住了。大夫丫鬟貼身跟著,也叫人放心。”肖正翎輕輕給她掖好被子,笑意溫和寵溺,“這些日子把你困壞了,好好睡,明日早晨我等你。”
“好。阿翎也早些睡。”李明珠盯著他柔情蜜意的臉,心中卻只覺得有些悲涼,他熄滅了燭火,又是一片漆黑。
好像已經很多次了,她獨自一人在這寂靜的屋子里,她不是千金小姐,習慣不了丫鬟睡在床榻下的服侍。
所以唯有這件事,是一直被尊重的,其實細細想來,也不是尊重吧。
只要困著她就行。
李明珠擦了擦眼角的濕潤,心中還是堵的難受,她想安慰自己,開解自己。
“為什么,這么巧。”
她壓抑著哭聲,為什么神明大人來了,她就能出去了?
為什么,為什么?
黎明之時,哭困了的李明珠卻醒了過來。她進了宿舍,用熱水敷臉,消除眼邊腫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她輕輕摸了摸肚子,眼睛里多了些,不曾有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