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和肖家別院隔著兩條街,到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吳翠和李花子已回去休息了,王春桃替換著出來了,她和桑落一樣,都是夜貓子。
今夜她穿著素月之色的衣裙,羅裙搖曳仿佛是夜中曇花,頭上也只是挽著簡約發髻,連一應釵環都唯有,唯一桃花銀簪爾。
她沒有李花子和吳翠那般活潑,雖說長著一張可愛俏麗的臉龐,可總是清冷示人,言語也少,眼睛里似乎總藏著克制沉靜。
“到了。”王春桃遠遠就瞧見燈火,還有駐守在外的衛兵,“大人,那里就是王家庶出一支合族住著的地方。與他們相連的這處,是嫡支那些住著的。他們兩府互通,留著一扇門在其中。”
“還挺氣派。”桑落漸漸走近,門外守著的衛兵已經注意到她們,還未等她開口,那些衛兵便是大喝一聲,“不得靠近。”
“大膽,我家小姐可是府上千金,不過是出門幾日,你是哪個買回來的”桑落忽然高聲道,“這眼睛都長到天上不成,還不速速讓開,不然定是要叫人扒了你的皮。”
“王家的?”衛兵的眼神陡然警惕,“拿下。”
王春桃看著桑落早換了一副陌生模樣,看起來當真是像個刻薄刁奴,雖不明所以,但也是不戳破的,讓人三兩下押進去。
王家一群大大小小,此刻還都聚集在院子里,神色張皇著,誰也不敢出聲。為首的是傅川,桑落見到的時候輕輕挑了挑眉,還挺巧。
傅川身著金屬暗色比甲,手中握著長劍,神色不算多銳利,不過那雙眼睛看去若刀尖陰寒。見到王春桃被押著來時,略有一瞬震驚。
“大人,這兩人自稱游歷在外的王家之人。”衛兵說這話時,看著王春桃難免多了幾分同情,明明是可以逃過一劫的。
“那,先將她們放開。”傅川摸不準這是何意,王春桃未曾被王家認祖歸宗這事不算秘密,上趕著要一起送死,實在是匪夷所思。
“你,來做什么?”饒是王家一眾也覺得古怪,他們和王春桃也不過數面,可未有什么交集,真能因著同是王家人就前來一同受著這苦楚,誰也不會信。
“今夜,月色不錯。”王春桃也不知道是來干什么,只能指了指頭頂,“我來找找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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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不是腦子壞了?”王家嫡孫女王知嫣看著這個名聲不大好的庶出孫女,不免露出些嫌棄,若非她的存在,也不會讓一眾姐妹在背后遭人恥笑許多,明明沒有認祖歸宗,明明是鄉野之人,卻到何處都備受人尊敬,她們卻要被連累。
“大人,需要我做什么嗎?”王春桃壓低聲音,眼睛掃過那群人,其實也算是陌生。
“這么多人你都認全了?”桑落想過王家一族肯定多,但沒想過這么多,這結婚一個大廳都坐不下的程度,實在是驚人。
“嫡系那一處,倒是能認得七七八八,這另一支不太見過。”
“不是說這個府是庶出一族,怎么嫡系也在?”
“畢竟都姓王,出了這么貪污軍銀的大事,左右都是跑不掉的。不過這次只是判了涉及此事的男丁斬首,其余未成年的這個府內男丁流放,真的是格外開恩。”若不然合族男丁都是要被斬首流放,女子都是要發賣為奴為婢或是填入教坊,那可就真是毀了一生。
“你今日前來,莫不是來看我們笑話的?”王知嫣看著王春桃和另一個看起來丫鬟模樣的人在細語,尤其是那丫鬟還看了又看她,莫名升起一團火來。
“她父親是我父親的嫡兄,她叫王知嫣。”王春桃給桑落解釋,“脾氣不大好。”
“你,你。”王知嫣水嫩的唇嘟起來,一跺腳的看著自己母親,“母親,你看她,就是鄉野丫頭,就是亂說話。”她身邊站著個男子,和王知嫣眉眼相似,應該就是王巖的嫡長孫王之禾。
“還挺可愛的。”桑落看著小女兒姿態的王知嫣,看起來不是尖酸刻薄的,但她身邊的母親確實銅鈴眼的,很是有精神的女強人模樣。
“嗯,整個王家,就她比較順眼。”其余的那些個哥兒姐兒,都有種真真鄙夷她又偽善做派,尤其是那倆個,王之恒和王之祿,明明是王知嫣的庶出哥哥,在她面前架子擺的比嫡長孫還威風。
“那如果你在王家叫什么?”
“王知錦,父親給我取得名字,錦上添花。王冬寶應該叫,王之逸,以逸待勞。”王春桃垂了垂眼,只可惜父親根本沒見過王之逸,就去世了。母親也難產而亡,一路帶著他們到清平的父母是母親的丫鬟秦艽和父親的小廝王德,只不過王冬寶不知道,后來知道了,就成了如今這模樣。
“不要,我不啊要,放開我,放開我。”衛兵領著個人出來,看起來年歲不大,此刻哭得面紅耳赤甚至接不上氣,正拼命掙扎著,“放開我。”
“將軍,大人,求求你,我就這一個兒子,求您放過他,求您了。”
“這應該是庶出這一房的嫡長子正妻,聽聞這妻子出身書香世家,只不過衰敗了。”
“庶出的嫡長子的正妻,這關系真不知道庶出還是嫡出,還蠻復雜的。”桑落看著她哭得肝腸寸斷,抱著那孩子,孩子也不過是五六歲。聽說這次要流放到較遠的邊城,這么個小孩子,死在路上的機率估摸很大。
“他是可以被贖回的,十歲以下的孩童贖回是成人半價,也只需要流放到五年。這兩項是兩年前吳澤軒和翰林院的三名閣老共求的,只不過貪污的軍銀二十萬兩王家估計都拿不出來,這孩子也難以贖回。”
“五十萬兩,這些人能吃下這么多錢嗎?”按照吳文鶴的工資算,二十萬兩估計和現代的二十億差不多,雖說這府上是看起來有二三百人,是很豪華,但如果按照他們說的是六年前貪污銀兩,也應該剩下些,畢竟這又不是投資項目,燒錢未必有結果。
“聽聞他們交代,說是當年出征撥了五十萬兩,實際國庫不足,只給了四十萬兩,只是皇帝既然放話說五十萬兩,只能當做五十萬兩用,把物件購價在賬面上拔高些,王家就是在其中又加了價,估摸著大概也就貪了四萬兩。”
“當時戰爭吃緊,兵器也不足數,全靠人填命進去,才把曌國擋在了半月關。”可見攝政王真是天降奇才,能讓一群敗兵殘兵弱兵轉為勝利之君,他確實奪權屠戮一城百姓,可他在,也護住了一國。
“多少無辜之死,至今還哽在百姓心頭。這次王家就算沒有舉族流放,百姓之怒怕是也能讓他們日夜難安。這件事既然有了暴露之機,朝廷想把這事干脆磨平了,犧牲王家,既填補了國庫虧空,又能穩住民心,護住太上皇的賢名。”
“所以才不敢逼得太狠,怕真鬧出一族人命,魚死網破的,把軍餉不足的事情捅出來。”桑落聽著真是氣笑了,但又明白其中各方苦衷和虛偽。王家確實用命打天下,也貪污百姓之錢財。皇帝為穩住局勢,明明沒有一戰之力,卻哄騙了數萬將士為他的天下犧牲。
“是,只要王家老太爺在朝一日,便能穩住王家一日,也能給朝廷遮掩一日。”王春桃看著那邊哭喪著臉,又一個被藏著的王家稚童被找出來。
“就是那個三品巡撫?”
“嗯,今日已經傳了旨意,要召他回京畿。”
“那王之逸,也會跟著回來?”
“嗯,大人要見嗎?”
“當然。”桑落抱胸而立,歪了歪腦袋,側著臉問,“開心嗎?”
王春桃眨巴了眼睛,有些不解。
“你拿出王家證據,不是想看他們笑話的?”
“不是。”王春桃搖了搖頭,又沉默了下,才抬眸對上桑落那個探究的眼神,“李望才狀告王家前,確實是提前與我說過,我同意了他才著手。”
“你恨王家?”
“倒也不是,我只是,想告訴王冬寶一個道理。”王春桃的眼睛多了點冷意,甚至是晦暗,比平日里的神色更多了幾分復雜。
“王家,不是我們的家,也不是個能住的地方。”
“就這?”
“吳澤瑞在軍中被他們壓一頭,吳澤軒也該挪個位子,李望才也需要用王家做墊腳石。算是一舉三得。”王春桃誠實的說,不掩飾自己的目的和野心,“王家內里早就空了,剩下的也沒什么出息,都是禍害。
我是大夫,最知道一個毒瘡藏的太久,是很危險的。”
桑落怔怔的看著她,她平淡的訴說著,腥風血雨好像也不過是云煙。
“王春桃,我好像被你迷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