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符森很早便來香艷樓報到,為隱藏自己的身份,他還特意戴了眼鏡和帽子。紀云峰看到他笑了笑,招呼小翠帶著符森巡店,還特地交代,讓小翠知無不言,傾囊相授。
還沒到中午,符森已經累得頭暈眼花,站在一旁喘著粗氣,說道:“小翠姑娘,我實在累得不行,想提前午休。而且我有一事不明,你是店長,為什么要事無巨細參與其中,這樣要耗費大量的精力和體力,效率很低。”
小翠找了個地方讓符森先坐下,遞給他一塊手巾擦汗,然后說道:“香艷樓的員工看似忙忙碌碌,迎來送往,經驗豐富,為業績做了不少貢獻,其實惰性很強,對規定里的漏洞看得十分清楚,時不時踩到灰色地帶,賺老板的便宜,特別是已經熟悉工作流程的老員工。當然這是人的天性,自然流露,我不會因此而苛責員工。但是否能彌補上這些漏洞,又不至于水至清則無魚,就需要管理者比下屬更了解實際工作,該松的地方松,該緊的地方緊,有的放矢。香艷樓發展迅速,而且創新經營模式層出不窮,花樣百出,計劃沒有變化快,對管理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必須跑在員工前面,做他們的領頭羊,而不是跟著員工跑,受到他們的牽制。”
符森想起了自己管轄的商鋪,他把權柄交給底下人,然后就回去等著收錢,在他看來,店鋪開業就會有生意,誰來經營都如此,關鍵是財大氣粗,有靠山、有底氣,沒有所謂經營管理和改革創新,只有霸道的搶占市場。可僅僅一上午時間,他才發現自己錯的離譜,搞管理太復雜,學問太多,怪不得自己賺不到錢。
小翠看符森若有所思,繼續道:“之前李安琦在這里干的挺好,不但技術強,而且有群眾基礎,很快就做到了組長的位置,他懂得煽動員工,差點毀掉我大哥的名聲,有些手段,呵呵,可惜心術不正,讓我給鎮壓了。”
“鎮壓?他嗎?”
“是啊,我是店長,就是這里的王,怎能允許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作祟,我見一個打一個,見兩個打一雙,還能讓他翻了天不成?”
“不是紀云峰下的命令嗎?”
“他雖然是大哥也管不著我,這里我說的算。”
符森撇撇嘴道:“你剛才還說,要對下面的工作深入調查,紀云峰如果不管不問,你們這些店長監守自盜怎么辦?豈不是他的失職?”
小翠驚訝道:“姜還是老的辣,不錯嘛,現學現賣,哈哈哈。你說的很對,確實有這樣的風險,但我大哥跟其他人不一樣,他能掐會算,有牢牢抓住人心的本事,知道我們的能力邊界在哪里,能成多大的事,追求的目標是什么,忠誠度有多高......你可能不相信,我在來香艷樓之前完全沒信心,大哥讓我接手這里,還讓幾個副會長聽我調遣,起初真是心虛的很,可他不斷鼓勵我,支持我,后來還讓袁克定跟著我學習......多大的榮耀啊?沒有人能理解他對我的栽培,無比珍貴,當然我也不負眾望,讓香艷樓名滿津城。”
符森知道小翠原來是陪酒女,徒有樣貌,靠異性的賞識賺點小費。如果自己是紀云峰,絕不會用陪酒女來管香艷樓,說出去也不好聽啊?可現實是紀云峰賭贏了,不可思議。
符森想了想問道:“你認為香艷樓有今天的規模,是紀云峰擰掐會算的作用嗎?”
小翠笑道:“我說的擰掐會算不是指算命,而是大哥總能預料到事態發展走向,提前做好籌謀,讓我們有時間準備,事發時游刃有余。比如這次募集吧,流動性緊張,店內沒有客人呀?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狀況,確實嚇人,員工們都人心惶惶,但我從不害怕,提醒大哥后該干嘛干嘛。因為我知道不會出事,只要有大哥在,沒啥需要操心的,我只管做好我的工作,其他的自有人出面解決。”
“你們都很崇拜紀云峰嘍?”
小翠聽出了酸溜溜的味道,于是調皮道:“現實面前,容不得我們不崇拜。如果符老板日后也能如此,我照樣會崇拜。”
“我、我,怎么能跟他比?我、我......”
“大哥已經說了,你一定會成為比他還優秀的商人,他的話還從未落空過,如果你現在還沒做好準備,就該上心了,日后有的忙......行了,該午休了,你請自便,下午上工時間來大廳找我......”不等符森搭話,小翠自顧自站起身走開了。
符森在心里反抗道:你個小丫頭片子,明顯是不相信紀云峰的預言,沒拿我當回事,好、好、好,你給我等著,遲早讓你看看我的能耐。符森錘了錘腿扶著墻站起來,放棄了休息,想趁午休時間看看員工都在干什么,是否做好了交接班,有沒有在偷懶。
小翠躲在暗處偷著樂,被沈玉茹撞見,問她在何事如此開心。小翠回答:“玉茹姐,我是不能理解大哥的豪爽和大度,對方是符森啊?老奸巨猾,他怎么能擔起重任?我不給他點壓力,他還以為來養老的,哼!想拿下新店鋪,他如果沒本事,我定不會讓大哥拱手讓出。”
沈玉茹搖了搖頭,道:“你每天哪兒來那么多精力,使也使不完?云峰又不是傻子,他有自己的考量,用不著咱們瞎操心。再說錢是賺不完的,咱們的目的跟那些混混不一樣,如果符森能承諾幫忙,以他的社會地位和能力,對咱們百利無一害......好了好了,快跟我去盤賬,這段時間工作量太大,我的中醫知識都快荒廢了,你可得來幫我,否則我非郁悶死不可。”
“嘖嘖嘖,玉茹姐,大哥是不是該把香兒弄來了?要把咱倆榨干嗎?我一邊應付符森,一邊還得管理、盤賬,都沒時間休息了。”
沈玉茹壞笑道:“還休息呢,你有那功能嗎?就算我不找你,你也閑不住,精力旺盛的小丫頭,快別墨跡了,來我賬房。”
小翠無奈的撅著嘴,耷拉著腦袋跟在沈玉茹身后,嘴里叨咕著:“香兒、香兒、臭香兒......”小翠嘴上說著,心里卻美滋滋的,自從紀云峰開辦了學堂,她供養的弟弟妹妹們都讀上了書,每天茁壯成長,這比任何事都能給她安慰,付出些辛苦又算得了什么?
符森不愿意與底層勞動者為伍,很難擺脫他大老爺的架子,喜歡發號施令指指點點,卻對最基礎的工作一知半解,讓小翠十分為難,她即不敢放手全部交給符森,又需要用實踐來洗滌符森的舊觀念,從沒見過這么難帶的兵,笨拙又固執。
符森知道自己的缺點,但在青幫里,他始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習慣了俯視所有人,怎么都不肯屈尊降貴真正深入到商業管理中。小翠把情況匯報給了紀云峰,表示自己已經黔驢技窮,完全束手無策,勸說紀云峰放棄使用符森的念頭,別給自己找麻煩。
紀云峰卻不以為然,只是笑笑沒正面回答,讓小翠把符森領來,他要親自帶。
不到一刻鐘的功夫,符森出現在紀云峰面前,一副掌柜的打扮,頭戴瓜皮帽,身著短褂,還用墨鏡遮住眼睛,生怕被人認出來。
紀云峰第一次見符森如此滑稽的打扮,噗嗤笑出聲來,什么都沒說,先拉著他去了更衣室。紀云峰從店長所屬的西裝區里找了個尺碼,將衣服扔給符森,要求他穿上。
符森臉上的肌肉抽動兩下,不敢反饋紀云峰的命令,極不情愿的全套換上。符森怕自己的形象太出格,迫不及待站在鏡子前,前前后后仔細觀看。
“怎么樣?西裝還不錯吧。香艷樓員工的西裝都是特殊定制,價格不菲,沒有一套是粗制濫造,在這方面我可是下足了功夫。”
符森雖然不是武將,但平時也很注重筋骨鍛煉,身姿挺拔,氣勢尚佳,在定制西裝的映襯下,絲毫不輸給年輕人,只是齊肩的頭發太算亂,跟衣服不匹配。
紀云峰見符森舍不得將目光從鏡子上挪開,就知道他不排斥西裝,于是又拉著他去理發,來到洋人理發的地方。他用法語跟剪頭師傅順暢溝通后,坐在符森座位旁邊,給自己要了刮臉服務。符森拘謹的望著周圍,語言不通,不敢隨意亂動。
紀云峰笑道:“第一次來嗎?你應該經常來,感受一下洋人的服務和文化。”
符森小聲回答:“你剛才跟他們說的啥?這些洋人靠譜嗎?”
“哈哈哈,你只管享受,他們的稀奇玩意還多著呢。”
在符森眼里,洋人都是高高在上的,第一次看到跟自己低眉順眼的外國人,他漸漸放松下來,被店內一陣陣說不清味道的幽香融化,全身心投入進來,只為享受。
兩個小時后,頭發修剪完畢,吹出蓬松的造型,符森驚訝的盯著鏡子,一個帥氣俊朗的人出現在眼前,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會變成這個模樣。
符森跟剪頭師傅比劃著,表示非常感謝,剛走進店里時的窘態全無,儼然已經適應了這種氛圍。
走出店鋪,紀云峰叫了兩輛黃包車,帶著符森逛遍了新店鋪,期間還跟鐵強和廖根全等人遇見,并做了短暫溝通。
往回返的途中,紀云峰邊走邊問符森:“說說你今天的感受,小翠不認可你的能力,但我跟她想法不同,我想聽聽你自己的意思。”
符森回答:“我起初跟小翠較勁,想用自己的方式來證明我可以,但是事與愿違,我好像迷失了,在迷宮里找不到出口,隨著時間流逝我發現自己變得陌生,回不到過去,也看不到未來,夾在中間很難受......今天,今天好多了,心情十分舒暢......”
紀云峰笑道:“你在經歷破繭成蝶的過程,努力的融入新生活,雖然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但不破不立,感到害怕和迷茫是正常狀態,千萬別氣餒,我相信你能走出來,就從今天改變樣貌開始,沒什么事做不到,你不要怕,即使有疏漏還有我在后面支持,這么大的生意倒不了,哈哈哈......”
“不、不破不立嗎?我要怎么破?”
“跟過去的自己告別,只朝前看,經驗和能力不會退失,那些已經刻在骨子里,另外對新事物要全然接納,像個嬰兒那樣,重新審視這個世界。”
符森默默的點頭,認真思忖著紀云峰說的話,突然道:“我想學洋文,最起碼簡單的禮儀要懂,我不想總帶個翻譯。”
“沒問題,我讓羅飛宇親自教你,他很有語言天賦......”
“不,我想讓你教我。”
紀云峰微笑道:“可以,只要你愿意,我隨時奉陪。”
符森開心的像個孩子,對紀云峰的認可溢于言表,他嚷嚷著要學剛才在理發店里的對話,想下次自己去溝通,不受于人。紀云峰被纏的不行,只能答應他,開始一句一句的教。兩人原本想叫黃包車,結果邊學邊走,好像沒多久就回到了香艷樓,
小翠一眼就看到了紀云峰身后的帥氣大叔,連忙上前迎接,不料是符森,差點驚掉下巴。符森見到小翠,調皮的用法語打招呼,然后昂首闊步,揚長而去,惹得小翠氣歪了鼻子。跟在后面不停叨叨,給符森布置了一堆任務。
紀云峰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無奈的搖搖頭,臉上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沈玉茹突然出現在紀云峰身旁,說道:“呦呵,紀老板剛才露出了老父親般的微笑,怎么樣,中年孩子不好帶吧?畢竟思維已經固化,想扭轉并不容易。”
“還行,符森跟別人不同,如果是羅少龍我還真沒什么信心,但符森我從不擔心,他需要的是自信和一個能證明自己的機會,日后你們就會看到。”
“你哪里來的自信?”
“不是我自信,而是有歷史做依據。他不能成婚,無兒無女,內心再豐富也無所依靠,所以此前才百般刁難我,因為事業就是他的命,他已經沒有更多可以失去的了。加上多年累積的能力和經驗,以及我們這些人的囑托,他能發揮出的能量無可比擬。”
“就是找到了人生意義唄?”
“可以這么理解,所以我把寶壓在他身上。”
“你就沒替他卜過卦?”
紀云峰臉一紅,老實回答:“卜、卜過,他、他日后的事業遠超白云生,所、所以......”
“我就知道是這樣,你才是老狐貍。哼,他們都被你給唬住了。”
“嘖!玉茹,你這話說的真難聽,我是真才實學好不好,與人方便與己方便,怎么能說我唬人呢,你這可傷害我了,不道歉咱倆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