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克定拉著湯先生去見紀云峰，正遇上小翠和沈玉茹在紀云峰辦公室盤賬，到處都是賬本，三人各自分工，忙得不亦樂乎。

湯先生見此情景轉身就要走，不想打擾別人工作，袁克定卻攔在走廊里，微笑著將湯先生推進辦公室，對屋里的三人說道：“呦，大家都忙著呢，我路上遇到湯先生，回憶起了前幾天的斗酒，越聊越高興，索性我們都閑著，就過來看看，有沒有什么能幫上忙的。”

三人一起抬頭，跟湯先生打招呼，紀云峰放下手里的賬本，邀請袁克定和湯先生坐下，給兩人倒上剛沏好的茶，說道：“只是常規盤賬，不礙事，兩個時辰就能整理好，過去都是玉茹帶著賬房先生來盤，今天幾個賬房先生到各聯合商鋪去對賬，人手緊張，我就讓她倆來辦公室，人多弄得快些。”

袁克定問道：“才財幣的流動緊張可曾緩解，這段時間經營受到的影響大嗎？”

紀云峰回答：“目前影響不大，但如果流動性繼續緊張，恐怕后面會困難。”

湯先生稱贊道：“現在街頭巷尾都在議論能錢生錢的才財幣，真是幣如其名，流動性緊張不足為奇。”

紀云峰聊有興致道：“湯先生且說說，都哪些人在議論，茶館的說書先生嗎？”

“不止，連餐館的小廝都在研究，買不到短期的，想投資一部分長期才財幣，雖然手里的銀子不多，但白賺錢的機會，不要白不要。”

袁克定一拍大腿道：“對呀，還有長期的才財幣，我是急糊涂了，發放一些長期的幣不就解決了流動性緊張的問題了嗎？”

沈玉茹在旁邊突然說道：“現在還不是發長期幣的時候，一來募集的資金已經超預期，二來短期幣還沒兌現又發長期幣，信任感會減弱，有套顧客銀子的嫌疑，還有就是萬一長期幣賣不掉，短期幣又到期贖回，大量發布出去的幣就會囤積，等于變相貶值，對咱們有害無利。”

湯先生連連點頭，道：“沈姑娘說的有理，目前認購踴躍是因為有很多貴人帶頭購買，而且一個月時間很短，是試探香艷樓誠信的關鍵時間點，如果放出長期幣，效果肯定大打折扣。”

袁克定皺著眉頭道：“那流動性枯竭問題怎么辦？香艷樓還是要經營吧？”

紀云峰思索片刻回答：“要不這樣，先放出少量長期幣，應付眼前的流動性再說。”

沈玉茹堅決反對這個計劃，道：“前些天客人減少，已經有商家多方揣測，各種難聽的話都有，什么股東利益分配不均造成內訌啊，什么仇家暗地里惡意收購啊......等等，說啥的都有，短期幣還沒消化掉，又半遮半掩弄出少量長期幣，真把顧客當傻瓜嗎？一定會對經營產生影響，發放還不如靜守。”

小翠清了清嗓子，應和沈玉茹道：“我來證明，確實有不少傳言，咱們風頭正盛，很多人看著眼紅，沒有傳言才稀奇。”

袁克定深吸一口氣，自言自語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如何才是好？”

紀云峰安慰道：“克定兄稍安勿躁，咱們的俄分店馬上要開張，如果募集出問題，會影響到新店經營，到那時損失才真叫不可估量。況且還有幾個分店正在醞釀中，籌來的錢總不能躺在庫房里睡大覺吧？鐵強已經在選址了。”

湯先生手捋胡須點頭道：“確實要慎重，容易拿到的錢都燙手，顧客才是香艷樓最堅實的后盾，得罪不起也欺騙不起，要怎么回報顧客才是最要緊的問題。”

袁克定見湯先生做起了和事佬，有些著急，朝他使了個眼色，意思是不論發什么幣，關鍵是解決流動性問題。

湯先生遲疑了一下，轉移話題道：“云、云峰，你上次說的玉佩，我跟主子詢問了一下，好像是北魏時期一個大家族的家徽，雖然距離現在近千年之久，但這個家族的符號猶在，現在的玉器都是后面朝代仿制，臻品不知道還有沒有。”

紀云峰一愣，沒想到湯先生如此生硬的將話題從經營轉移到玉器上面，他不能說魏元慶等人已經從墓穴中盜出大量玉器，北魏時期確實是南北朝期間為數不多有玉器的朝代，但玉器的成色肯定不如現在的清透、溫潤，至于北魏玉器長什么樣子，紀云峰也沒見過，只是魏元慶手里那批件件都是精品，是否如湯先生所說無從考證。

紀云峰又看了看湯先生腰間的玉佩，說道：“圖案確實精美，后代效仿也屬正常，湯先生可知是什么家族？”

袁克定打斷道：“都什么時候了，你們還在聊玉器？我家有很多玉器，如果云峰兄弟喜歡，改天我拿些來便是。”

湯先生剛張開的嘴又重新閉上，不愿意再提起募集的事。紀云峰為緩解尷尬，微笑道：“克定兄莫急，容我再想想，明天給你答復。難得湯先生能來，咱們放松下無妨。”

袁克定強忍著不滿答應下來，等于今天在香艷樓一無所獲，大家后來都說了些什么，聊了些什么他都沒聽進去，自顧自的心不在焉，雙眼望向了窗外。

紀云峰看出了袁克定的不悅，也料想到他此次背著巨大的債務負擔，見不得香艷樓有任何差池。但做事最忌諱急躁，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兒，有朝一日他如果想取代父親統領軍隊，這點小事更不該掛心。于是給袁克定斟上一杯茶，道：“老子有云，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不要總看著流動性枯竭的一面，也看看咱們的顧客多賞臉，肯掏出真金白銀來買幣，這是計劃之初想都不敢想的事，哈哈哈。總會有辦法，香艷樓走到今天不是憑運氣，這一點請你放心。”

湯先生望著紀云峰頻頻點頭，非常認可這個儒雅的年輕人，也愿意交下他這個朋友，兩人又聊起了唐宋詩詞，神態仿佛回到了那個時代，意境深遠，在一旁盤賬的小翠和沈玉茹都跟著吟唱，不亦樂乎，只有袁克定冷眼旁觀，好似與世隔絕。

第二天清晨，香艷樓門前又敲起了響鑼，一個人邊敲邊喊：“為答謝新老顧客，香艷樓再推出短期募集才財幣，數量較昨天翻倍，有意者素來。”

袁克定還沒起床，就被門外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老、老爺，香艷樓發幣了，又發、發幣了，這下您可以安心了，哈哈哈......”隨從許應心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用手帕不停擦著額頭上的汗水。

袁克定一骨碌坐起身，朝不遠處的香艷樓看去，似乎已經有密密麻麻的人聚集在門口。袁克定問道：“這次發了多少？”

“跟第一次發的數量相同，是第二次的兩倍。”

“啥？紀云峰這是糊涂了......”

袁克定昨天還以為紀云峰會過于保守，沒想到今天又瘋狂冒進，完全摸不準紀云峰的脈，有些茫然。但今天不方便再去質問，既然流動性問題已經解決，能不能還上利息，是紀云峰該思考的事，股東不便插手。

紀云峰此舉令符森措手不及，利息金額不斷累高，以香艷樓的實力，該如何堵上如此龐大的窟窿？此舉無異于自取滅亡。符森百思不得其解，不相信紀云峰會自掘根基。

上午十分，暗影送來了李安琦的線報，將袁克定逼迫紀云峰發幣的事及時反饋，推測袁克定投資了大量才財幣，害怕香艷樓經營滑坡，所以才擔心流動性問題，促成了本次發幣。

符森右側嘴角上翹，露出猙獰的微笑，心說：紀云峰啊紀云峰，你聰明一世糊涂一時，以為有北洋軍做后盾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呵呵，請神容易送神難，天上沒有白掉餡餅的好事，背后巨大的代價自不必說。想在香艷樓做文章的人很多，照這個趨勢，不用我出手，只需坐等鷸蚌相爭，我漁翁得利便好。

白云生派人來提醒紀云峰，股東不想經受損失，希望他量力而行。紀云峰回復來者自己知道了，感謝白幫主關心。

鐵強看著匆匆離開的傳信人，說道：“大哥，這把賭注有點大，股東指的肯定不只白幫主自己，還包括了各租界的洋人后臺。”

紀云峰笑道：“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否則戲怎么唱下去？”

第三批發售的才財幣在顧客的擁護下很快募集完畢，使用流動性依舊緊張。這次不等袁克定來催，紀云峰緊接著連續三天都發售了跟第一批同樣數量的才財幣，總計是六批，震驚了整個天津城。

拿到了大量現銀，紀云峰帶著鐵勇在各處閑逛，選定了幾處位置，除了開辦香艷樓和才財賭莊，他還想辦醫院和學堂。對于這類突顯民生政績的工程，能極大收滿人心，是政客的最愛，但是投入大、產出小，往往呼聲非常高，真正付諸行動的卻寥寥無幾。

鐵強疑惑的問紀云峰：“大哥，你不跟白幫主他們商量，自作主張定的投資計劃能行嗎？”

紀云峰笑道：“募集計劃本來也跟股東無關，是咱們自負盈虧的行為，只要香艷樓經營正常，他們管不著，放心吧。”

鐵強還是不明白：“大哥，總讓股東的心懸著，會降低信任感，為了對付符森，咱們犧牲的是不是有些多，我到認為不值得。”

紀云峰拍了拍鐵強的肩膀，道：“做生意和做人一樣，不可能一帆風順，這些股東都是大風大浪里活過來的人，這點挫折經受得起，只要每月的分紅照發，他們有想法也只能忍著，不會輕易責備我。有時候靠利益維護的關系反倒簡單，大家拿錢說事，免得浪費口舌。”

鐵強搖了搖頭，知道自己沒有大哥的這份從容和淡定，小事能處理的很好，但遇大事仍有欠缺，承壓和應變能力都是短板，還需要繼續跟大哥學習。

沈玉茹和小翠多日來都坐在紀云峰的辦公室里盤賬，終于等來了第六批才財幣的滯銷。小翠仰頭躺著靠椅上趁著懶腰，驚呼：“啊......我好想舒舒服服泡個熱水澡，大哥這種類似賭博的計劃差點吹爆了我的心臟，有多久沒睡好覺了，做夢都是香艷樓被擠兌，真要命。”

沈玉茹笑著瞪了她一眼，道：“小妮子嚇我一跳，這才哪兒到哪兒啊？后面才刺激，咱們還是謹慎小心些，別被外面趴墻根的人聽到。”

小翠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的笑笑，小聲道：“不管怎樣，流動性問題還是解決了，店里的生意重新紅火，聯合商戶也不在抱怨，皆大歡喜。”

沈玉茹看著可愛的小翠，笑著搖搖頭，沒搭話。

香艷樓門前久久排隊的人群終于散去，似乎大家對募集這件事已經麻木，能掏出來的零花錢都消耗殆盡，再買只能動血本，萬一一個月后不能兌現，生計會受到影響。不論符森如何派人去動員和鼓吹，都起不到效果，眼看才財幣重新流入聯合商鋪，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李安琦來信建議符森將之前囤積的普通才財幣散出去，在自己的賭場和渠道消化掉，可符森還不想暴露痕跡，一旦普通幣從自己下轄的地盤回到香艷樓，賬房很快能獲知是誰在背后搞的鬼，賬目不能造假，如果紀云峰拿著賬本去白云生那里告狀，背后的大股東都不會放過自己。再者，募集是個扳倒紀云峰千載難逢的機會，錯過便很難再有，如此放棄怎能甘心。

符森將李安琦的傳信紙揉成一團，扔在地上，凝視門口半晌，突然叫來管家，讓他去請幾位相熟的當鋪和錢莊老板，有事相商。

管家大概明白東家的意思，呆愣片刻，知道自己人微言輕，不可能動搖符森的心意，只好無奈的照辦。

符森自己的地盤里開有幾家當鋪和錢莊，具體經營他從不過問，只收取保護費，為的是讓管轄內的商鋪都能運轉起來，不至于因為存錢、借錢的問題東奔西走，平時對這些老板多有照顧。

不到一個時辰，幾個老板都放下手里的活兒趕來見符森，不敢有絲毫耽擱。

符森滿意的點點頭，讓大家都坐下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