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農村公共空間的轉型研究
- 陳晶環
- 9字
- 2024-05-23 14:29:28
1.3 農村公共空間概述
1.3.1 主要概念界定
1.3.1.1 公共空間
公共空間在中國的探討可以被劃分為政治學和社會學兩大學科。在政治學方面,學者傾向于分析市民社會(或公民社會)與國家的關系,闡釋當前中國是否存在西方意義上的市民社會,其存在對中國的治理、善治、民主有著何種積極意義。在社會學方面,學者更注重探討公共空間本身所蘊含的公共性,空間內的個體如何實現互動,形成共同意識和集體認同,以及其在中國宏觀社會背景所發生的變遷。
在政治學方面,王春光等學者認為公共空間包括三個方面的內容:一是不受制于國家權力支配的社會組織(或民間組織),包括正式組織和非正式組織。分散的個體構不成社會公共空間。二是社會輿論(如公共討論、村民大會),即對人們的行為具有很強約束力的社會意見。三是民間精英。他們具有一定的社會權威和社會動員能力,能把分散的個體凝聚在一起,從事各種集體活動。民間精英通過獨立的民間組織,動員社會力量和社會輿論(比如辯論、媒體報道等),對行政行為進行牽制和制衡。這三個方面相互聯系,必不可少,共同構成社會公共空間(王春光 等,2004)。在社會學方面,吳毅(2002)對“村落公共空間”給出了一個社會學意義的定義:“在村莊這個社會有機體內部存在著各種形式的社會關聯,也存在著人際交往的結構方式,當這些社會關聯和結構方式具有某種公共性,并以特定空間形式相對固定的時候,就構成了村落公共空間?!迸c之相似的論述是,其是具有公共性且以特定空間形式相對固定下來的社會關聯和人際交往的結構方式(周尚意和龍君,2003)。曹海林認為,公共空間有兩層含義:在地理學上,公共空間是指社區內的人們可以自由進入并進行各種思想交流的公共場所,如茶館、宗祠、集市等;在社會學上,公共空間是指社區內普遍存在的一些制度化組織和制度化活動,如祭祀活動、紅白喜事、村民大會等。這兩種類型的空間也可以引申為物理性空間和社會性空間。
哈貝馬斯的公共領域是與國家權力對抗的社會和政治空間,具有相當程度的獨立性和自主性。他在《公共領域的結構轉型》中指出,最初資產階級就是在公共領域內獲得自身的成長,并成功地實現資產階級對全國范圍的控制。哈貝馬斯將公共領域置于社會學和歷史學的視野中進行考察,但其關注的是這一歷史形態的主要特征,忽略了歷史發展過程中似乎遭到壓制的平民公共領域這一變體。
根據已有的研究成果和相關學者對公共空間概念的界定,本書結合實地調研的材料,將農村公共空間的內涵確定為兩個方面,即村民互動和村民參與。當前,村民互動從關于公共空間研究的社會學視角出發,側重與“私”相對應的部分。私人生活是指在家庭范圍內的、既不受公眾監視又不受國家權力干預的生活;公共生活是指超出家庭生活范圍,具有公共性的那部分。隨著現代化范圍的擴大和現代化程度的不斷加深,私人生活很難脫離外在社會的影響,無論是個人的教育、工作,還是個人與其他主體的互動,都卷入整個社會發展路徑中。與過去相比,雖然農民的私人生活已經得到明確的劃分,但是農民生活的私人性卻在減弱。在公共空間的范圍內,存在某種具有公共性并以特定形式表現出相對固定的社會交往和人際互動的方式。本書所關注的重點除了農村公共場所之外,還包含公共空間內容的變化,比如紅白喜事、集市等公共活動,這些公共活動才是公共空間的核心,農民自發產生的、帶有農民意愿的活動才具有公共空間的內涵。對公共空間的另一個內涵——村民參與的考察,從政治學視角出發,側重與“公家”相對應的民間。即將統治階級排除在外的公共空間,主要考察農民在維護自身權益、表達個人意愿、形成個人參與過程中與村干部、鄉干部等國家在地方的代理人的互動過程,以及在這個過程中受到市場因素的干擾。當然,在現代主義滲透的過程中,農民并非麻木的聽從者,他們通過一些自發性策略,嘗試在制度范圍內形成對公共空間的保護。
1.3.1.2 自反性
貝克首先提出了自反性的概念,認為自反并不等于反思。反思是刻意的、有意識的,而自反是非意識性和目的性,是“自我對抗”。社會成員依靠個人、家庭等自我力量抵抗、削弱、減輕工業、技術、理性、階級等現代化因素造成的社會差異和整體危害。貝克認為,在現代化的力量下,“一切固定的古老的關系以及與之相適應被尊崇的觀念都被消除了,一切新形成的關系等不到固定下來就陳舊了,一切固定的東西都煙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東西都被褻瀆了,人們終于不得不用冷靜的眼光來看他們的生活地位、他們的相互關系”(烏爾里希·貝克,1997)?,F代化的力量對傳統的存在形式,如價值觀、互動、信仰、知識等進行了解構,簡單的理性現代化難以對解構的社會進行重置、重新嵌合,而自反性現代化則是對當前工業社會的重新整合。
在貝克對自反性闡釋的基礎上,吉登斯對自反性社會所處的社會階段進行了不同的闡釋。貝克認為,自反性社會脫離了傳統社會,是對簡單理性社會的補充。但在吉登斯看來,傳統與現代并沒有完全割裂,在現代社會的早期發展階段,傳統與現代具有合作關系,而非簡單的被吞并與吞并的關系。而在現代化深入的過程中,全球化和傳統的行動情境的撤離的雙重過程是“自反性現代化階段”的顯著特征,這個階段改變了傳統與現代性之間的平衡(烏爾里?!へ惪耍?997)。全球化影響著每個個體的私生活,即便是遙遠的個體也被卷入全球化的進程中,每個人都成了局內人,其也難以作為“他者”存在。
拉什基本認同前兩者提出的自反性概念以及與之相關的風險社會的概念。與前兩者不同的是,他將關注點放在知識、制度、結構等內容之外的“邊緣”領域,涉及習慣、無意識、身體習俗等范疇(吳正勇和歐陽曙,2003)。這種自我層面上的自我自反性,能動反作用于其現代化的后果。如果說現代化以個性化不斷增加為先決條件的話,那么這些個人不再那么嚴格受到傳統和常規的空間的限制,將可以越來越自由地從非正統的位置對抗現代化的反烏托邦的后果(烏爾里希·貝克,1997)。
自反性撼動了公眾對科學和理性的盲目崇拜,開始對專家的結論和斷言表示質疑,地方性知識在質疑中重新進入公眾的視野中,對萬能的科學提出了挑戰(趙萬里和王紅昌,2012)。在以上三位學者對自反性不斷闡釋的基礎上,自反性的概念也被其他學者接受,并引入不同的領域中。在風險社會的概念中,自反性被用來解釋公共危機中的公眾對專家知識的信任。美國學者貝利用自反性來解釋個體與集體的關系,當集體和個體之間存在相對緊張的關系時,組織存在對個體空間強制性和擴張性的傾向,并限制個人表達、參與的自由。具有自反性個人主義的個體為了保護自己的空間,會采用一定的手段來抵抗組織的“入侵”。勞動分工、職業分化、工作技能和各自小圈子的存在為“自反性個人主義”的成長提供了條件(王晨麗,2010)。自反性在社會空間建筑中的應用表現為對符號化、碎片化的城市空間擴張的矯正。自反性地域主義強調空間建設的多樣性和因地制宜,關注地方生態平衡的概念,以及地域環境中社會共同體和社會化網絡的利益權衡與不斷對話的過程(李婷婷,2010)。
1.3.1.3 個體化
本書使用“個體化”一詞來解釋A村公共空間演變過程中的主體——農民所經歷的變化。個體化這一視角主要借鑒德國社會學家貝克對“個體化”的解釋。在貝克看來,現代性使我們生活在一個趨同的世界中,同質性的、普遍的價值、標準、條件在全球蔓延,而自反性現代化理論與這種普世主義恰恰相反,轉向多元現代性。個體化作為自反性現代理論中的一部分,強調四個基本特征:一是去傳統化;二是個體的制度化抽離和再嵌入;三是被迫追尋“為自己而活”,缺乏真正的個性;四是系統風險的生平內在化。個體作為新的研究對象從社會、宗族、團體、部落中解放出來,但這并不意味著個體與其他團體的對立;相反,個體化只是從一個層面上來考察社會問題,它無法脫離其他的社會狀況。貝克在風險社會的背景下考察個體化的內涵,鮑曼將個體化社會納入流動社會的理論中來闡釋當前社會成員的存在方式。一方面,個體要自己做出選擇,并為選擇的結果負責;另一方面,個體要解決養老、照料、就業等之間的矛盾。這就是當代生活所揭示出的生活真相:“個體不能依賴社會拯救?!蓖瑫r,現代生活拒絕給集體和公眾超越的機會,將個體拋棄,任他們孤獨地掙扎(齊格蒙特·鮑曼,2002)。這一訓誡所帶來的結果是政治冷漠,進而導致公共空間的分割。在不穩定、不確定的現代社會中,個體不得不重新尋找有保障和歸屬感的收納營,以個體為前提的社會重組,無論是福還是禍,人們都應該保持團結一致(齊格蒙特·鮑曼,2001)。齊美爾(2002)認為,單純地用社會化來論述社會發展已經不夠充分,其表現在兩個方面:個體化和功能化?,F代社會的發展使得個體的活動空間得到大限度的拓展,活動自由程度得到提高。雖然在社會發展過程中個體愈加社會化,擺脫了傳統的束縛,但社會分工結構之上的專門化和個體化也產生著相異的、相互適應的社會和群體的地位與個人人格的相似性,這也就產生了個體化進程的第二個階段——取消個性。
閻云翔借鑒了貝克關于個體化的概念,來解釋改革開放后中國農村和農民日常生活的變化。閻云翔在觀察了農民個體私人生活之后發現,核心家庭逐漸超越了擴大家庭,女性逐漸瓦解了傳統家庭、父權、夫權權威,日常生活權力發生了轉變。這一現象源于新中國成立后的集體化改造加快了農村的個人化進程。貝克提出中西方個體化進程的不同在于,西方資本主義市場中的工具關系在后福利國家中運轉,引發了個體化進程。中國的個體化并未制度性地維系于一個基本權力系統。
本書所使用的個體化的概念在現代性不斷深入農村的背景下,物質主義和實用主義的取向撕裂了農村相對封閉的狀態,瓦解了傳統農村的社會整合方式——集體制。
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實施,使得農民以戶的形式從屬于農村,改變了過去農民以生產隊的方式從屬于農村,農民成為一個相對自由的個體,也開始了西方學者所論述的一種“個體化”歷程。然而,中國農民的個體化不同于西方社會中的個體化,西方社會中的個體化是個人主體性的成長。農民的個體化過程是一種家庭原子化的過程,即家庭相對獨立的成分凸顯,個人從屬于家庭。然而,現代社會中的農村家庭儼然已經無法滿足家庭成員的基本需求,個體不得不抽離家庭而訴諸社會。社會形塑了社會成員,社會成員在各自編制的社會網絡中形成互存。
1.3.1.4 新集體主義
新集體主義強調社群參與者的互動,這些人為共同目標聚在一起,并同意那些支配著社群秩序的規則。社群中的個體認同社群目標,不是被任意強加的,而是社群中的成員接受并共同完成群體目標。馬克思在闡釋集體的內涵時,提出了兩種集體類型:真實的集體和虛假的集體。前者是“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后者是“虛幻的普遍對利益和特殊利益的干涉,以實現統治階級的自身利益”,這也就意味著人們在公開場合和私人場合所表達的觀點不同,有可能會導致集體主義成為個人謀取利益的旗幟。在由表象符號構成的世界中,實質上已形成集體主義和個人主義兩種截然對立的二元價值標準(劉光寧,1999)。國內學者在闡釋新集體主義的內涵時,將這兩種集體結合起來分析,提出我國當前存在的集體是復合型集體,或者說是一種雙重性集體,以功利性為基礎、奉獻性為導向,個體利益的實現以集體利益的實現為前提,集體利益不能吞噬個人利益(張健,2004)。有學者強調新集體主義中的“結構新”,農村社會中成員之間的經濟紐帶代替了人民公社時期的行政性聯合,集體社區代替了家族組織成為農村中最基本的社會單元。新集體主義強調一種新的社會意識,即一種合作和參與的觀念,這種觀念源于一種泛家族意識(王穎,1996)。
本書中所使用的新集體主義概念側重集體內部成員結合的動機,農民不再是機械地組合與互動,而是在自我意識喚醒的基礎上形成了有機組合。新的組合、互動與交往依舊在國家制度的約束下,同時以自我表達和自我利益為基礎形成集合與互動。
有機組成的新集體主義形成了區別于傳統形式的公共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