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大典的硝煙尚未散盡,朱標便以雷霆手段清洗宮闈。
“老人、新人都是人,人又何比于人?”四名太監在劉進中笑面寒刀下俯首稱臣,東廠西廠錦衣衛三把利刃悄然出鞘。
詔獄深處,前任錦衣衛指揮使駱思恭在昔日下屬的鞭撻下淪為血人。
順化門外,裹尸車碾過積雪的長夜,車轍里滲出的暗紅在月光下蜿蜒如蛇。
殿閣的陰影濃得化不開,連宮燈的光暈也僅能掙扎著照亮方寸之地。
司禮監掌印劉進中那張堆滿笑意的臉,在搖曳的燭火下如同戲臺上的油彩面具,浮在沉沉的黑暗之上。
他尖細的手指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韻律,在垂手侍立的四人面前緩緩點過:
在各自衙門也算呼風喚雨的中層領頭太監,此刻齊刷刷地躬下腰,任命的儀式來得快,讓人不禁被砸昏了頭。
頭顱深深埋著,聲音繃得如同拉緊的弓弦,在死寂的暖閣里激起微弱而沉悶的回響。
劉進中那標志性的、樂呵呵的笑聲又響了起來,帶著一種粘稠的親昵,卻讓聽者脊背生寒:“呵呵呵……咱家深知啊,這宮里頭,日子久了,難免積些灰塵,落些污穢,臟了陛下的眼,也亂了陛下的心?!?
他向前踱了半步,蟒袍下擺拂過冰冷金磚,聲音陡然壓低,笑意卻絲毫未減,仿佛在分享一個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
“陛下日理萬機,這等腌臜事,總不好再勞煩圣心。
咱家這個做奴婢的,少不得要豁出這張老臉,替主子……打掃打掃屋子了。
不知道四位小公公,愿不愿意為陛下分憂,順帶也幫襯幫襯咱家這把老骨頭啊?”
“愿為陛下效死!愿為公公驅策!”四人沒有絲毫猶豫,頭磕得更低,幾乎要觸到劉進中的靴尖。聲音里的惶恐與急于表忠的急切交織在一起,在封閉的空間里嗡嗡作響。
“好,好!”劉進中滿意地拖長了調子,手指又點了點,如同在敲打無形的算盤珠。
“御馬監掌印張懷意聽旨。”
“司禮監秉筆黃易聽旨。”
“內官監掌印圖中順聽旨。”
“尚膳監掌印何琨聽旨。”
“奴婢在!”
“你們四位,升任各監各局的掌印,以后,這位份不低,手里的權柄也不小,陛下開恩,既往不咎,只是從今往后——”他臉上的笑容猛地一收,暖閣內的溫度仿佛瞬間降至冰點,那雙總是瞇縫著的眼睛里,射出兩道針尖般銳利冰冷的光,直刺四人靈魂深處。
“要干干凈凈!把手頭、腳底、心窩子里那些不該有的牽連,宮外的、宮里的、那些個文武大臣的、甚至藩王宗室的……
統統給咱家斬斷!一根線頭都不許留!否則……”他頓了頓,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在四人慘白的臉上緩緩刮過,欣賞著他們額角瞬間滲出的冷汗。
才慢悠悠地接上,聲音輕得如同耳語,卻重逾千鈞:“雜家就是有心想保你們,怕也是無能為力嘍。這其中的干系,輕重,都掂量清楚了嗎?”
“謹遵公公教誨!絕不敢有絲毫違逆!”四人幾乎是匍匐在地,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
暖閣厚重的簾子無聲落下,隔絕了內里令人窒息的空氣。
劉進中臉上那層虛假的笑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深潭般的冰冷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他整了整蟒袍的袖口,轉向內殿深處,那里,年輕的皇帝朱標正負手立于巨大的輿圖前,身影被燭光投在墻上,沉默而龐大。
劉進中躬身,用一種絕對恭謹的姿態,無聲地融入了那片帝王的陰影之中。
宮墻之外,夜雪無聲飄落,覆蓋了白日里的一切痕跡,將這深宮禁苑暫時包裹在一片平靜里。
朱標沒有回頭,目光依舊膠著在天下輿圖之上那縱橫交錯的線條與密密麻麻的標注上。
來自千年后的靈魂,比任何人都清楚,一個腐朽的內廷足以蛀空最堅硬的帝國根基。
這第一步的“打掃屋子”,必須徹底、決絕。
他需要一個絕對的權力核心,一雙能撕開所有偽裝、替他深入最骯臟角落的手。
劉進中,這個在朱元璋時代就深諳宮廷傾軋的老狐貍,正是他選中的那把最鋒利的刀,原本的職位不高也不低,屬于高低都能接觸到的執行者,很符合那雙注定要沾染無盡鮮血的手套。
看著桌上已起草的幾份詔書:
點賍臺:這個新設于內廷深處的機構,名字便透著血腥的污穢氣。它如同一個巨大的磁石,開始瘋狂吸附那些被查實與朝臣過從甚密、傳遞消息、甚至收受賄賂的宦官宮女。沒有冗長的審問,只有冰冷的記錄和更冰冷的刑罰——杖斃、枷號、發配凈軍、永囚黑獄。昔日繁華的宮苑角落,時不時傳來壓抑的哭嚎與絕望的慘叫,隨即又迅速被更深的死寂吞沒。宮墻的陰影里,血腥味與恐懼開始無聲地彌漫。
東緝事廠:司禮監秉筆太監黃易,這個平日里以謹慎小心著稱的中年宦官,被驟然推上了提督東廠的位置。廠衛的黑色番子服取代了他原本的常服。東廠的職責被明確:如一張無形的巨網,嚴密監控京畿乃至整個帝國的民間動向、市井流言、異端邪說。他們如同皇帝的耳目,滲入茶樓酒肆、勾欄瓦舍、甚至尋常百姓的屋檐之下,搜尋任何可能動搖統治根基的苗頭。黃易那張原本有些木訥的臉,在權力驟然加身和巨大壓力之下,迅速染上了一層陰鷙的青色。
西緝事廠:御馬監掌印張懷意,這位掌握著宮廷禁衛和部分京營兵符的實權太監,被賦予了更危險也更隱秘的使命——提督西廠。西廠的觸角,如淬毒的暗刺,悄然伸向帝國的邊界之外。草原韃靼的異動、女真諸部的紛爭、西南土司的勾結、海外藩國的異心……乃至潛入大明的敵國細作,都是西廠獵殺的目標。張懷意那雙因常年習武而布滿老繭的手,開始習慣性地摩挲著腰牌冰冷的邊緣,眼神里多了一絲屬于鷹隼的凌厲與漠然。
錦衣衛親軍都指揮使司:皇帝親軍,天子耳目爪牙。朱標啟用了洪武朝后期被邊緣化的悍將蔣瓛,擢升其為錦衣衛都指揮使。不同于東廠西廠的內侍掌權,錦衣衛是外廷最鋒利的刀。他們的緹騎(身著赤黃色飛魚服的校尉)手持駕帖(逮捕令),擁有“巡查緝捕”、“詔獄審訊”、“先斬后奏”的滔天特權。監察百官,無論品級高低!任何被懷疑結黨營私、貪墨瀆職、心懷怨望的官員,都可能在天黑后或黎明前,被破門而入的緹騎拖入那座令人聞風喪膽的北鎮撫司詔獄,蔣瓛的重新得勢,如同一股凜冽的寒流,瞬間凍結了整個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