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玉環十六歲嫁予壽王，二十二歲受李隆基敕書，以為天子母親竇太后祈福之名義，出家為女道士，道號“太真”。

從此居于深宮，稱楊真人，與李隆基朝朝暮暮。

李林甫已有年余沒見過她了，沒想到她今日竟與高力士同至相府尋李少白。

李林甫滿腹狐疑，但也只得急急攜小白至中堂謁見她。

中堂里，楊玉環一身素色女冠，仍難掩國色。

說起來，藍奴也是極美的。二八年華，嬌俏可愛，明眸善睞，顧盼含情。但不知是小白只把她當妹妹看的原因，還是因為心底有瓊娘的一席之地，他對藍奴從沒生出過男女間的愛慕。

但看見楊玉環的一刻，李小白的確怦然心動了。按說楊玉環比藍奴還大了幾歲，又是穿著見老的道服，但她眉眼清澈，不帶一絲塵色，竟比藍奴看著還年輕；楊玉環骨肉又比藍奴豐滿，偏是纖秾合度，唯使人感嘆多一分則多，少一分則少。

怪不得李琩和李隆基父子都對她一見鐘情，終身難忘了。

楊玉環此刻正帶著疑惑的神色，倚腮望著中堂大門，那種好奇神色更添了她幾分少女的姿態。高力士則侍立在側，身材雄偉，面容沉毅，威風凜凜，雖穿著內侍袍服，卻亦絲毫不帶宦者媚態。

“李林甫不知楊真人和高將軍光臨敝府，有失遠迎。”李林甫趨身往前。

玄宗年間，李林甫雖是權傾朝野，在朝中說一不二；但是見到楊玉環和高力士還是不敢造次。

楊玉環寵冠后宮，自不必說；高力士隨玄宗平太平公主之亂，任右監門衛將軍，貴寵無二，天子稱其“將軍”，諸王和公主稱他為“阿翁”，太子喊他為“二兄”，駙馬稱他為“阿爺”。

李林甫若非年長，恐怕也得叫高力士一聲“阿翁”的。

“這位便是李少白李公子？”楊玉環看見小白，與他對視一眼。

“楊真人如何認得在下?“小白故作驚訝。

“賀監將你的詩交給我了。”

賀監便是唐朝大詩人賀知章，時任秘書監，是李隆基的首席私人秘書。

李林甫愈發驚異，這個李少白簡直是手眼通天！他身上到底還藏著多少秘密？

“請問楊真人找我二人有何事體？”李林甫問道。

“李相，我是專程來見這位李公子的。能否請你和高力士避讓一下？”楊玉環幽幽說道。

“這……”李林甫驚得瞠目結舌。

不說這里是相府，自己絕無避讓之理。便是楊真人與李少白，二人孤男寡女，青春俊朗，如何能夠共處一室？這事要傳出去，恐怕圣人要生剮了他。

高力士何等聰慧，當下看出李林甫的猶豫，說道：“無妨，李相莫要擔心。力士知真人見少白公子之意，不過有一事求教而已。今日之事，力士決不外傳。”

高力士既對李隆基忠心耿耿，自然亦對李隆基的心頭肉楊玉環忠心耿耿。他日夜陪侍圣側，深知二人情愛甚篤，當然不疑心楊玉環會與李少白稍有逾軌。

“如此我去關門。”李林甫走到中堂大門邊上，對李岫說：“你守著這里，不要讓任何人過來。”

“諾。”

李林甫關上大門，楊玉環訝道：“我是讓你和高力士出去啊？”

“請真人和少白公子進密室吧。”李林甫推開中堂東面的玉屏風，露出一個小暗門，“此處絕對隱蔽。我和將軍在外面候著真人。”

楊玉環和李小白進到密室。

這是一個八尺長，四尺寬的小小房間，是李林甫夜里睡覺的秘密房間之一。整個密室只放著一張楠木床榻，絲衾玉枕之外，別無他物。

李林甫關上門。楊玉環坐到床上，李小白站在寬不及一尺的過道里，腰股簡直碰上了楊玉環蕩于床外的玉足，腹腔也要頂到楊玉環的螓首。

小白急忙往后退，卻“砰”地撞上了門壁。

楊玉環臉一下子紅了起來，她原是要急著問清楚李小白贈詩之意，卻沒想到會是如此場面。

楊玉環本來前傾著身，雙腿微蕩，道袍下擺露出一雙青綠鳳頭履，此時便趕緊提腿收腳，往床里躲避。

床亦只有三尺見寬，她這一躲，卻順勢躺了半邊身子。

云鬢斜墜，玉體橫陳，小白便是那木頭人也經受不住了。他面紅耳赤，呼吸粗喘，一時亦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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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堂里。李林甫心事重重。李少白說“真相不重要，利益才重要”是什么意思？還有，李少白有什么能力，可以助李林甫和壽王在圣人面前立功？

更讓李林甫震驚的是，李少白說圣人最大的心結，不是天鏡和圖讖，而是楊真人。而他這話居然是對的！李林甫自以為善于揣摩圣意，以前卻從來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經李少白點明，李林甫才意識到自今年以來，圣人的確愈發怠于政事。李林甫此前只以為圣人是因為天降祥瑞，而群臣反對改元，所以圣人不欲多見朝臣，才會深居簡出。

李林甫想起那日朝堂之上，自己以私藏圖讖誣蔑盧絢，李適之雖然反應劇烈，但是圣人卻甚是平淡，與以前大治群臣的氣勢截然不同。如今想來，圣人催促早日結案，亦不過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自己倘若一意株連，恐怕只會適得其反。

“高將軍，敢問這位李少白是何來歷？”李林甫越想越驚，只好問高力士。

“李相竟不識得李公子嗎？”高力士奇道，“力士見李相帶李公子來相府提審，以為你二人相熟呢。”

“李少白確是我一位十多年不見的故人之弟，不過我此前從不識得他。”

“我聽說他是此次太平坊謀殺案、樂游原縱火案的關鍵人物？”高力士道。

“將軍聽誰說的？”

“吉士曹說的。適才楊真人與我要去京兆府獄找人，路上正好碰到吉士曹，便是他告知我們少白公子人在相府的。”

“吉士曹回京兆府了？”

“是的，兩刻鐘之前我們碰著他。”

李林甫心中忐忑起來。這個吉溫，對自己的忠心沒有問題，手段也極強，但是每每失之用力過猛；之前自己只覺用他辦理此案，萬無一失，如今想來，只怕會鑄成大錯。

“有什么不妥嗎？”

“沒有，我昨夜睡得不踏實，略略有些走神罷了。方才說起李少白底細，將軍還未答我呢？”

“李相都不知道，力士也無從知曉啊。”高力士嘆道，“昨夜楊真人侍寢，是力士值殿。楊真人心事重重、郁郁寡歡，今朝圣人便囑我帶真人去往洞靈觀散心。真人一出宮城，卻吩咐力士趕往京兆府獄，后來又到相府來了。”

“有人看到你和楊真人到相府來了？”李林甫突然想起自己和壽王的隱晦關系，楊玉環到相府來，萬一讓人誤會……

“沒有，圣人知楊真人外出不方便，每次出宮必令微服，且只由力士和幾個信得過的小太監陪侍的。”

李林甫這才松了口氣。但是他對李少白的背景更為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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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之中，二人已接近尾聲。

李少白從史書中得知楊玉環最信預言。唐朝時長安貴人喜歡結交奇人異士，天竺僧善無畏、金剛智、不空三藏，胡僧史敬忠等人都以身懷術數，出入宮廷。

楊玉環還是壽王妃時，史敬忠便曾預言楊玉環“當為天子婦”，當時壽王夫婦以為這是壽王要立為皇儲，位登大寶的預兆，高興得不得了；卻沒想到最后楊玉環竟被李隆基納入宮中，提前應了史敬忠的預言。自此之后，楊玉環對種種預言更是篤信無疑。

李小白便以天機神算一一回答了楊玉環的問題。

前后能知五百年。聽起來真是天方夜譚，匪夷所思。

但楊玉環只聽得目燦晨星，緊緊鎖定著他的面龐，一字一句都仿如春風拂過心田。

“所以公子的意思是，我要和圣人長相廝守，定要取得貴妃名分；否則以女道之身，最終只落得香消玉殞？”

“正是此意，名不正則言不順，此古今通理。”

“可是我出家為道，壽王妃位空缺已近一年，壽王亦不肯再娶；倘若圣人予我名分，將置壽王于何地，置悠悠眾口于何地？”

“少白自有辦法說服壽王，只盼貴妃到那一日，莫忘了少白這一點好便是。”

這是楊玉環有生以來第一次聽人叫她貴妃。

李隆基不立皇后，宮中便以貴妃、惠妃、麗妃、華妃四妃最為尊貴，此四妃位卻也常年空缺。壽王之母武妃曾寵冠后宮，名號亦不過惠妃，如今李少白竟說能幫楊玉環取得貴妃之號，楊玉環心情可想而知。

“事成之后，人家都聽你的。”楊玉環俏臉緋紅，喜不自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