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這天兒，是變得越來越快咯。”

正當李安百無聊賴喝著酒等待著鬼市開門去碰碰運氣的時候，又進來了一個人，進門就說了一句。

來人看上去五十出頭，抽著煙桿子提溜著個鳥籠進來，一副二五八萬的樣子，要是這身衣裳再換成一件坎肩大馬褂，那完完全全就是一副以前的官家子弟了。

以前的八旗子弟們大多都是這副派頭，因為不用干活兒，每個月都能在朝廷領取一筆豐厚的俸祿，所以即便沒有當官兒也不用找活兒干。

整天就是溜溜鳥斗斗蛐蛐兒，再搞點鼻煙壺和大煙來抽一抽。

“喲，劉爺來了。”

“這話可不興說啊溫爺。”

“我說的是這天兒，誰能拿我怎么辦？！”

被人喊作溫爺的中年人冷哼了一聲說道，看樣子是這里的老客人了，大家都認識，而且名氣好像還不小的樣子。

李安心里思索著，溫姓是個小姓，以前八旗子弟的溫赫特氏就改姓為溫姓，看這派頭估計也差不離。

如今京城的八旗子弟大部分都已經跑回了自己老家里頭，只有極少數的八旗子弟還留在京城里，大多生活都過得不怎么樣。

這就是樹倒猢猻散，他們根本進不了工廠，而且以前的安逸日子過得習慣了，也干不了臨時工，大多都是靠著一點兒祖上的積蓄就這么渾渾噩噩的過著。

不過不可否認的是，還能留在京城的八旗子弟，一般都有些豐厚的家產，藏得嚴嚴實實的，沒錢用了就掏點兒家當出來。

悄悄的去南柳巷子換點兒錢，繼續逍遙快活，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掌柜的，老規矩，掛帳上。”

溫爺往旁邊桌子上一坐，喊著掌柜的老規矩，便開始逗起鳥兒來。

合竹籠子銅銀勾，金星烏木站腳，里面是一只百靈鳥。

所謂文百靈武畫眉，這兩種鳥基本上以前的八旗子弟人手都有，這籠子也相當不錯。

養鳥還是符合規矩的，畢竟京城有這樣的傳統，沒人會拿來說事兒。

“二位新面孔啊？”

溫爺很快就注意到了旁邊李安這一桌，不由的問了一句，眼神中有一點兒戒備。

作為八旗子弟，如今這個社會對他們相當不友好，不少人都盯著呢，逮到點兒事情就會被拿出來說事兒。

“溫爺那是什么人物，哪里能和我們這種市井小民混臉熟啊，我倆這還是第一次來酒館兒消遣，這位是學校的老師，我就是個普通的放映員兒。”

李安笑著說道，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和這位溫爺交好，人咋樣他是不怎么在意，但他背后所代表的東西比較讓他感興趣。

這身行頭一看就不是干活兒的行頭，說明這位溫爺家境殷實，即便沒活兒干日子也能過得不錯。

還能隨便在酒館兒賒賬，說明本身不差錢。

這樣一來就可以推斷出，這位爺手上肯定有不少好東西呢。

雖然要花錢買，但古玩這東西，如今的價格并不高，買到就是賺到。

總比去鬼市里頭碰運氣好吧？

話音剛落，周圍人就遞過來羨慕的眼神，一個是老師，一個是放映員，這都是鐵飯碗的職位，一個月工資不低的。

來酒館兒喝酒的大都是干苦活兒的，他們當然羨慕兩人的職業了。

“我？我算什么人物，只不過大家都賣我一點兒面子叫我一聲溫爺罷了。”

溫爺擺擺手笑著說道，眼中的戒備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臉得意的表情。

看起來是個比較享受吹捧的人。

“愚夫禍福自迷惑，魍魎憑何通百靈。這白百靈可是個機靈玩意，溫爺好眼光。”

李安笑著拍馬屁，這句詩以前經常被養百靈的人念叨，顯得有文化。

不過這白百靈確實算是百靈鳥中的極品了，而且這只白百靈的品相還相當不錯，放在以前也要賣大價錢的，少說也得幾十兩銀子才能買得到的。

百靈也分為很多個檔位，最高的是紫百靈，那玩意兒比較罕見，不過白百靈也不是一般家庭養得起的就是了。

“不愧是放映員兒，就是有文化。”

溫爺朝著李安豎起大拇指表示稱贊，看來李安拍的馬屁很符合他的胃口。

“掌柜的，送給這位小哥兒二兩酒，記我帳上。”

溫爺拿著酒瓶和杯子還有一疊小菜，站起身走到李安這一桌坐下。

“溫爺大方。”

李安拱拱手笑道。

“電影兒啊，我以前經常看，現在嘛，看不著咯。”

溫爺感嘆著說道，以前有錢人家經常會下午茶的時候請戲班子唱戲，后來先進了就請人放電影兒。

現在不行了，當然電影兒還是可以看的，只不過現在街道電影院基本上都是年輕情侶約會去看，一個人去看電影反而有點異類。

“溫爺想看電影兒隨時和我說嘛，我給你兩張票不就行了。”

李安笑著說道。

“哈哈，你小子對我胃口。”

溫爺開懷大笑，好像找到了一點兒年輕時候的感覺，老實說如今這個年頭，基本上沒人搭理他這樣的人了。

更別說這種恭維話，很多人明面上笑臉呵呵的，背后指不定還會罵上一句米蟲呢。

“哼，還溜鳥兒呢，這都什么年頭了？”

閻富貴輕哼一聲不滿意的說道，喝完了自己這二兩，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站起身往外走。

他不高興主要是因為這位溫爺請許大茂喝酒卻又不帶上他，分明就是看不起他這個人。

他自然也就不會給好臉色看了。

李安看著閻富貴的身影，沒有跟上去，這老東西這會兒應該是往鬼市去了，這會兒街道上沒什么人，而且人還沒醉到不省人事的程度，自然不用他擔心。

“你這位朋友不怎么樣。”

溫爺瞥了一眼閻富貴的背影不緊不慢的說道。

“算不上朋友，欠我點兒錢。”李安搖搖頭。

“相逢就是有緣，不知道這位小哥兒怎么稱呼？”

“許大茂。”

“許大茂，聽上去有點兒熟悉。”

溫爺點點頭。

“我爸叫許富貴，以前就是給有錢人家放電影兒的，我小時候天天跟著我爸跑，說不定咱倆以前還見過呢。”

李安點點頭說道，和這位溫爺套近乎。

順便拍一拍他的馬屁。

“還真有可能！”

溫爺笑著說道，這話聽起來就舒服，這不拐彎抹角的說他以前家境富裕么？

“掌柜的，再來四兩酒，一會兒我來付錢！”

李安笑著說道，酒館兒也有好處，那就是這種喝酒的氛圍，同時這樣的場合也能夠聽到一些事兒，認識一些人。

你看，他這不就結識了溫爺這號人物么？

“掛我賬上就行，你這不是折我面子么？”

溫爺擺手打住李安掏錢的舉動說道。

“成，二回來我再請溫爺喝兩杯，到時候可千萬賞臉。”

李安點點頭，搶著付錢這事兒也得分人，有時候付了錢別人反而不高興，而眼前這位溫爺顯然就是這樣一類人。

“那肯定的，我等著你一壺好酒。”

“好久都沒有今兒個這么高興了，現在日子不比以前啊，那會兒有多風光，現在就有多苦滋味兒。”

溫爺笑著說道，這話別人說那都是吹的，不過像溫爺這樣的人還真就符合這句話。

以八旗子弟以前生活的奢靡享樂，如今的生活確實算是非常凄慘了。

“溫爺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咱們可比不了。”

李安笑著說道，也不說他這話說得對還是不對。

“那也算是，你看這酒館兒柱子上那塊牌子了嗎？概不賒賬！也就我能破這個例。”

溫爺笑呵呵的說道，看起來是真喝高興了，這會兒已經開始吹起牛來了。

“所以我一開始就說溫爺是個人物嘛，這話可一點兒沒錯。”

李安點點頭。

兩人就這么東嘮嘮西聊聊的，時間過得很快，一人六兩酒下肚，李安倒是沒什么事兒，自從他的博聞強識升級了之后，自己好像酒量也變得好了不少。

至于溫爺那是差不多了，估計走路都有點兒打偏。

“今兒個高興，一不注意多喝了點兒，兄弟你別介意啊。”

喝高興了之后，他已經開始和李安稱兄道弟了。

“說明溫爺賞面兒唄，這天也不早了，我送送老哥？”

李安笑著說道，這天也不早了，再喝這溫爺就得躺這兒了。

“成，掌柜的，我這兄弟的也掛我賬上啊。”

溫爺搭著李安的肩膀喊著，兩人慢慢悠悠的出了這小酒館兒。

“溫爺，您家住哪兒啊？”

“不遠，幾步路就到了。”

溫爺靠著墻撒尿，李安不緊不慢的問道。

等著他完事兒了之后，兩人接著走，很快就到了溫爺住的地方。

這一整條胡同的屋子大都是一進的院子。

一進的院子其實在整個京城的四合院兒里頭都不多，但并不是說品階比較低，因為這種院子一般不是用來一大家子人住的。

大都數都是一些達官顯貴在外面養的小老婆住的房子，有些正房管得嚴，不允許納妾，所以在外面買這種一進的院子給小老婆住。

小老婆一個人住不了那么大的地方，一進的院子就夠了，再配一個丫鬟一個傭人，剛剛好。

所以能買得起一進院兒的人，基本上都是達官顯貴的級別。

而四九之后的政策是，個人超過二百平部分的屋子全部收走，所以如今那些三進四進的四合院基本上也就算是公租房了。

但一進的院子面積是沒有超過二百平的，所以可以保留。

很顯然溫爺所住的這一進的院子，就是他自己個兒在住了。

以前達官顯貴養小老婆，買的房子當然不會是小老婆的名下，大都是自己人。

所以這溫爺的以前的家境肯定是不會差的。

“兄弟，今兒個怎么想著來酒館兒了？像你們這樣的，生活可比我們這樣的好多了。”

溫爺掏出鑰匙來，一邊開門一邊問道。

“嗨，我這本來是想去鬼市轉一圈兒的，我那朋友昨兒個在里頭打了眼，心里頭煩悶就想進去喝點兒，我這不放心所以就跟過來了。”

李安笑著說道。

“呵，那里頭能有什么好東西？”

溫爺不屑的說了一句。

“以溫爺您的眼光當然是瞧不上了，我這人沒啥愛好，就喜歡這些老物件兒，可惜沒路子，只能去鬼市里碰碰運氣了。”

李安笑呵呵的說道。

這不就搭上了？

“你這對我這么熱乎，不就是想從我這兒撈點兒好東西？”

溫爺笑著說道。

“話不能這么說啊溫爺，這東西說白了也是個買賣，買賣嘛，你情我愿的東西，您要是有東西想賣，我又買得起，那也算個交情不是？”

“買賣不成情誼在，下次我請您喝酒。”

李安笑呵呵的說道，敢情這人并不糊涂，那他自然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你小子敞亮，要沒后面這句話，沒門兒。”

溫爺笑了笑說道。

“不過最近爺不缺錢花，等著吧。”

溫爺說著便關上了門。

李安自顧自往回走著，這院子可是一進院兒，買來一家人住著是舒舒服服的。

他是一直想弄個這種一進的院子來，自己一家人住完全夠用了，至于三進四進的四合院，還是太大了一些，一家人住著就空曠了許多。

就是不知道以后有沒有機會能夠買下一套來了。

不過更讓李安高興的是，從這位溫爺的話里頭來看，他手上是真有好東西的。

這可不像是鬼市鴿子市里頭的那些東西，那只能淘到一些小玩意兒，而且年代大多都是清朝的，極少數有明朝的。

像溫爺這種家境的，以前的收藏可遠遠不止這些年代了，說不定再往前的都有，而且還有一些大東西。

畢竟當年小朝廷落敗了之后，里頭的很多東西都是被這些達官顯貴們給拿回家去了的。

他一邊哼著小曲兒一邊思索著，慢悠悠的往家里頭走。

結果剛進院子，就聽到了前院兒閻富貴家里頭傳來吵罵的聲音，還聽到了楊瑞華的哭喊聲，看樣子好像是吵架了。

別是閻富貴出了什么問題吧？

李安心里思索著，趕緊上前去。

“三大媽，這是咋了吵得這么厲害？！”

李安在門外喊著，很快楊瑞華哭著打開門來，李安注意到，那飯桌上擺了好幾件小東西，一看就是出自鬼市的產品。

這平常扣扣搜搜的閻富貴，今天一下子去鬼市大采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