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未散盡，曬谷場的老槐樹上凝著露水。陳超被兩個壯漢反扭著胳膊推上青石臺時，看見胡德貴正跟幾個外鄉人比劃手勢。那些人身著靛藍布衫，腰間鼓鼓囊囊的，像是藏著鐵器。

“老實點！“民兵隊長趙大勇踹向他膝窩。陳超踉蹌著扶住石碾子才沒跌倒，粗糲的石面在掌心磨出血痕。臺下黑壓壓的人群里，他瞥見糧販老周縮在角落，那頂常年戴著的破草帽壓得極低。

村主任胡德富邁著八字步上臺，手里攥著個鐵皮喇叭：“鄉親們！今天開這個會，是要解決陳家占著集體山地搞私產的事兒！“

話音未落，胡德貴突然振臂高呼：“伐林毀山的不能輕饒！“十幾個青皮后生跟著起哄，聲浪裹著晨風在谷場上空盤旋。陳超瞇起眼睛，發現那幾個外鄉人正往人群里塞木棍，棍頭纏著浸油的麻布。

“去年開春，“胡德貴跳上石臺，嶄新的千層底布鞋故意踩住陳超的褲腳，“陳家在后山私墾三畝旱地，伐了二十棵老松樹！“他抖開張泛黃的紙，上面歪歪扭扭按著幾個紅手印。

臺下響起竊竊私語。幾個拄拐的老漢往前擠，又被民兵攔回去。陳超突然輕笑出聲，驚飛了槐樹上的麻雀。

“你笑啥？“胡德富漲紅了臉。

“我笑胡會計不識數。“陳超轉向人群，“后山那二十棵病松，是經護林隊批準砍的。砍下的木頭全用在村小學修房梁，賬本還在李校長屋里鎖著。“

東南角突然傳來趙鐵柱的吆喝：“陳超說的在理！房梁上現在還能看見紅漆記號！“人群像被石子驚動的池水，蕩開層層漣漪。

胡德貴突然掄起鐵皮喇叭砸來，陳超偏頭躲過，卻見對方后腰寒光一閃——是把割鹿角的彎刀！這些跑山的獵戶真要下黑手！

“別信他扯謊！“林小滿的喊聲刺破喧囂。她發辮散亂地沖進曬谷場，身后跟著額角滲血的王木匠：“陳家砍樹是為治松毛蟲害，縣林業站給過批文......“話音未落就被兩個婦人架住胳膊。

胡德貴奪過民兵的火把，火光映得他面目猙獰：“瞧見沒？這女人偷摸往縣城跑關系！咱們祖傳的山林......“

“燒了他家作坊！“三個獵戶打扮的漢子突然躥上臺，手中火把直指陳超面門。混著松脂味的濃煙嗆得人睜不開眼，陳超被按在石碾上，眼看火苗就要舔上衣襟——

引擎轟鳴聲由遠及近。三輛綠色越野車撞開曬谷場圍欄，車頂警燈刺破濃霧。為首車輛天窗探出個穿灰夾克的中年人，鳴槍示警的余音在山谷回蕩。

“林業局稽查隊的！“灰夾克亮出證件跳下車，身后跟著六七個穿制服的隊員，“接到舉報說這里有毀林事件，現在要重新勘察后山。“

胡德貴手中火把“啪嗒“落地，濺起一簇火星。陳超趁機掙脫束縛，扯開衣襟露出胸膛的疤痕：“各位看看！這是上月巡山時被野豬獠牙挑的！要是沒砍出防火帶，整片林子早燒光了！“

稽查隊長用鑷子夾起胡德貴掉落的彎刀，刀柄纏著的鹿皮上還沾著褐色血漬：“這刀是獵殺保護動物用的吧？“他突然掀開獵戶的布衫，露出腰間鼓鼓的麝香包，“人贓并獲，帶走！“

胡德富癱坐在石臺上，中山裝后背洇出冷汗。陳超扶起林小滿時，發現她懷里緊緊護著的油紙包——里面是蓋著紅章的防治蟲害批文，邊角已經被火燎焦。

晨霧不知何時散了，陽光穿透老槐樹的枝椏，在青石板上灑下點點金斑。曬谷場那頭傳來吉普車發動的聲音，混著此起彼伏的蟬鳴，奏成仲夏清晨的交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