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組離開后的第三天清晨，陳超蹲在自家院子里磨刀。青灰色的磨刀石是從河邊撿來的，沾了水后發出“嚓嚓“的聲響。刀刃在石面上來回滑動，漸漸泛出凜冽的寒光。

“陳超！陳超在家嗎？“

院門外傳來急促的喊聲。陳超抬頭，看見生產隊記分員趙建國氣喘吁吁地跑來，解放鞋上沾滿了泥巴。

“趙叔，這么早有事？“陳超在磨刀石上淋了最后一道水，站起身來。他注意到趙建國手里捏著的工分本，心里已經猜到了七八分。

趙建國擦了把汗，眼神閃爍：“那個...胡隊長讓我通知你，昨天你們家修水渠的工分...記錯了。“他翻開皺巴巴的工分本，“應該是每人六個工分，不是八個?！?

灶房里的林小滿聞聲走出來，手上還沾著玉米面：“怎么會記錯？昨天明明說好...“

“小滿?！瓣惓p輕搖頭，轉向趙建國，“趙叔，胡隊長還說什么了？“

“他說...“趙建國咽了口唾沫，“說你們家現在多了一口人，按規矩要重新核算口糧。這個月的糧票...得扣二十斤?！?

林小滿手里的面盆“咣當“一聲掉在地上。陳超瞇起眼睛，看到院墻外幾個探頭探腦的鄰居，其中就有胡德貴的遠房侄女胡翠花。

“行，我知道了。“陳超平靜地說，“麻煩趙叔轉告胡隊長，工分和口糧的事，我會找馬主任當面問清楚。“

趙建國臉色一變：“別別別，這大熱天的...“他湊近幾步，壓低聲音，“小超啊，胡隊長正在氣頭上。你上次讓他在公社領導面前丟臉，這事...要不過幾天再說？“

陳超盯著趙建國油膩的領口看了幾秒，突然笑了：“趙叔，我記得您家小兒子在縣城讀高中？每個月十五號要送糧吧？“

趙建國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你、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陳超從口袋里摸出一個小布袋，“昨天分的野豬肉，我給留了塊最好的后腿肉。您帶回去，給讀書的娃娃補補腦子?！?

趙建國的手在衣襟上蹭了蹭，最終還是接過了布袋。他左右張望一下，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明天...公社農機站的人要來檢查春耕...“

沒等陳超回應，趙建國就匆匆離開了，背影活像只受驚的兔子。

林小滿彎腰撿起面盆，聲音發顫：“他這是明目張膽的報復?！?

“比我想的還快?！瓣惓α怂ΛC刀上的水珠，“看來胡德貴在公社的關系比我們知道的要深。“

正說著，母親劉玉英從屋里出來，手里捧著個粗布包袱：“小超，把這個給后街的王婆婆送去?！?

陳超解開包袱一角，里面是幾塊腌好的野豬肉。

“媽！這是我們最后...“

“王婆婆的孫子得了癆病，需要營養?！皠⒂裼⒋驍嗨钕莸难鄹C里目光堅定，“人在做，天在看?！?

陳超突然想起前世母親臨終前說的話——“吃虧是福“。他默默系好包袱，點了點頭。

路過村口大槐樹時，陳超聽見幾個婦女在議論：

“聽說了嗎？陳超家那點野豬肉，全分給外人了！“

“裝什么大方？我看是收買人心...“

“噓！人家現在可是馬主任眼里的紅人...“

樹下的聲音戛然而止。陳超目不斜視地走過，卻把每個人的表情都記在心里。這些前世在他家遭難時冷眼旁觀的面孔，如今因為幾塊豬肉就換了嘴臉。

王婆婆家住在村尾的土坯房里。陳超敲門時，聽見里面傳來劇烈的咳嗽聲。

“誰??？“門縫里露出一張布滿皺紋的臉。

“王婆婆，我媽讓我送點肉來?！瓣惓f過包袱，“用鹽腌過的，能放些日子。“

老人干枯的手顫抖著接過包袱，突然壓低聲音：“小超啊，昨兒夜里我起夜，看見胡德貴和民兵連的人往倉庫方向去了...“

陳超心頭一緊：“他們干什么了？“

“沒看清，但我聽見...聽見他們說'農藥'什么的?！巴跗牌啪o張地回頭看了眼屋里，“你可別說是我告訴你的。“

離開王婆婆家，陳超繞道去了生產隊倉庫。鐵鎖完好無損，但他在墻角發現了幾個新鮮的腳印，還有一股淡淡的刺鼻氣味。蹲下身，陳超在泥土里發現了幾粒藍色顆粒——這是“六六六“農藥，前世他曾親眼見過有人誤食后痛苦死去的慘狀。

“胡德貴...“陳超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這不是簡單的報復，這是要置人于死地！

回家路上，陳超拐進了村支書家。老支書正在院子里編筐，聽完陳超的話，他沉默了很久。

“小超啊，這事...沒證據?！袄现鴩@了口氣，“胡德貴在縣里有人，光憑幾粒農藥...“

“我明白?！瓣惓酒鹕?，“您就當我沒來過。“

太陽已經偏西，陳超站在自家院門口，看著煙囪里升起的炊煙。他突然意識到，野豬肉已經吃完了。妹妹蘭花正在長身體，林小滿也日漸消瘦，母親的眼睛在昏暗的煤油燈下越來越差...

必須再進山一趟。

次日凌晨三點，陳超就悄悄起身。他從床底下拖出一個帆布包，里面是他這些天偷偷準備的裝備：一捆尼龍繩（前世用來捆帳篷的）、幾個自制的鐵夾子、一小瓶煤油，還有那把他精心打磨的獵刀。

灶房里，林小滿已經起來了，正在往鋁制飯盒里裝窩頭。

“你...“陳超愣住了。

“知道你肯定要進山。“林小滿沒有抬頭，聲音很輕，“我...我烙了兩個白面餅，摻了豬油?！?

陳超接過還溫熱的飯盒，看見她手指上的燙傷痕跡。在這個每人每月只有半斤白面的年代，這兩個餅意味著什么，他心里清楚。

“謝謝。“千言萬語最終只化作這兩個字。陳超突然注意到灶臺上攤開的筆記本，“這是？“

林小滿急忙合上本子：“沒什么...就是些植物標本記錄。“

陳超眼尖地看到一頁上寫著“狼毒花——可制作麻醉劑“，但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把飯盒小心地塞進懷里最貼身的位置。

踏著星光出發，陳超這次選擇了北山的老林子。前世當兵時聽老獵人說過，那里有片沼澤，冬天會有獾子打洞冬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