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盧刺史上書兼并事,陳寺臺獻策令保田
- 漢家歌
- 陳二十三郎
- 5286字
- 2024-04-19 23:19:05
“虹弟,子干遞上來的奏折你也一并看看吧。”
德陽殿,劉宏將盧植從涼州送上來的奏折遞給了陳霽。
對于盧植提出的幾條建言,劉宏自己拿不定主意,也就召見了陳霽。
倒不是說劉宏沒有主見,而是盧植的奏折,沒有完全的打動他。
“陛下,容臣細細觀之。”陳霽謹慎的接過劉宏遞來的奏折,仔細的翻閱其內容。
事實上,在盧植殺趙公、劉備鞭督郵后,陳霽這邊緊接著就接到了繡衣的密報,在劉宏召見他之前,便做好了充足的準備。
看著盧植奏折中提到的整頓地方豪強,抑制土地兼并與肅清吏治的一些諫言,陳霽點了點頭,其中倒是有許多地方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
全文讀下來,陳霽也是發現了這封奏折的問題,進獻的的確是良言,可惜,沒有做到“簡在帝心”。
盧植單單羅列出了這些個做法將會如何打擊豪強地主,如何的壯大朝廷的威勢,卻沒有抓住我們這位陛下的心啊。
陳霽心中感慨,在揣度圣意這方面,盧植還差上一些,畢竟,眼下大漢的這個主,可是出了名的“財迷”。
本是這樣想著,卻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陳霽將奏折重新翻開一遍。
找到了,“誠可為振陛下之聲威于四海而實府庫于國家”。
他注意到了盧植奏折中筆觸的停頓,感受著他彼時的心境。
陳霽在心中苦笑,搖了搖頭,到底是自己想錯了,盧植他什么都明白啊。
只是他一生所學與他所堅守的信仰,不允許他以私事而覆國事。
或許,這才是歷史上那個自愿登上囚車,慷慨赴獄的盧植吧。
“知世故而不世故,子干,真君子之風也。”
消化了盧植提出的幾條建議,陳霽也是恭敬的將奏折交還給劉宏,拱手說道:“陛下,臣弟以為,子干所提的這幾點措施,我們有足夠的需求要施行下去。”
“一則,接連幾場對外戰爭與平定內亂的勝利,朝廷的威望得到了空前的強化,此時朝廷對于州郡的威懾也是最強的時候,朝廷應當趁此機會,奪回被州郡蠶食的利益。”
任何一場對外戰爭的勝利的最終收益的轉化都不僅僅是在外體現的,真正利益最大化的選擇,應當是內外兼顧的。
整治地方的由頭,一抓一大把,這就是“名”,可有名無實解決不了問題,“實”,既是實力也是勢力。
展現實力的機會不多,對外戰爭就是一個,如今得勝歸來,攜勢而歸,陳霽與劉宏必須要抓住這個機會實現對州郡控制力的加強。
“二則,西域的開通,每年為國庫創造的收入雖然明顯,但卻是獨木難支,欲使國能相繼,終究還是要回到算賦與田稅上。”
一個政權不能完全依仗外匯的支撐運轉,這樣的財政收入渠道是不穩定的,陳霽事業的起步起初得益于此,卻不能產生依賴。
以農為本的古代,賦稅才是正途。
“三則,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臣弟以為,子干所說的豪強地主的問題在兼并土地,因而平白減少了國家賦稅的來源,這么講,固然如此。”
“但臣弟以為,不止如此,最主要乃至最嚴重的事情,應當是他們在侵吞陛下的財產,蠶食陛下的聲望。”
“他們這是在占用陛下的錢,頂著陛下的名,去滿足他們自己的私欲,伸張自己的勢力。”
“占用朕的錢?!”
聽到陳霽提到這些個豪強地主居然敢侵吞自己的財產,劉宏立馬警覺了起來。
聲望什么的都是其次,他劉宏信奉的是實實在在的銅錢,有斤有兩的五銖,權與錢,這是劉宏的底線,無論是誰,都不能輕觸。
“沒錯,陛下,他們所侵占的陛下的錢,每歲以千萬計之,可想而之,這幾年來,他們過的是多么的滋潤。”
劉宏的拳頭握緊,頭上的青筋暴起,他將手中原本搖晃的酒樽狠狠的砸在地上。
“反了!!!”
他一腳踢開面前的桌案,德陽殿中回蕩著他的怒吼。
這也怪不得劉宏,他背了多少的罵名,依托張讓他們費盡千辛萬苦才好不容易充實了自己的那點內帑。
而現在陳霽告訴他,每年有數以千萬的錢財不翼而飛了,這頓時讓劉宏的內心生起了無數的委屈。
“歲入千萬,歲入千萬,朕的錢叫這些蛀蟲給吞了!朕的錢!這些個賊人都該死,該死!”
看著劉宏氣憤的樣子,陳霽的目的也就達成了,眼下時機成熟,陳霽也是時候把真正重要的事情提出來了——民生。
盧植在涼州發現的問題,其實是貫穿封建王朝始終的痼疾——土地兼并。
兩漢以來的土地兼并帶來的后續問題也是極為凸顯的,即流民與奴隸問題。
先說土地,在以“小農經濟”為主體的古代乃至今日,土地是當之無愧的“立身之本”。
社會的發展需要生產來推動,而封建時代的生產則依賴土地等天然的資源稟賦。
因此,土地對于平民百姓的重要性自不必說,它對于王朝的發展,也占據著極其重要的地位。
而土地兼并的危害,基本也就沿著上述的兩個主體展開。
在商業與民營手工業并沒有像后世唐宋那般發達的時代,被奪走了土地的百姓可以說是失去了唯一的生計來源,為了生存,他們或成為大地主,大商人的佃客、家奴,要么就成為流民。
前者,意味著他實際上“人”的屬性遭到了剝奪,而對于朝廷,則失去了承擔賦稅的人。
其帶來的結果也是明顯的,好比原來一萬人要承擔的賦稅現在要積壓在一百人的頭上,惡性的循環下,承擔賦稅的人在減少,可賦稅的重擔卻沒有減輕。
直到農民無法承擔,階級的矛盾越發的激化,只需有心人簡單的攛掇,就會重現當年陳勝、吳廣的故事。
流民也是如此,居無定所的百姓會增加地方政府管理的成本,導致地方的穩定性大大削減。
后者,國家財政的收入的減少分顯性與隱性之分,土地的兼并、百姓淪為奴隸都是一個過程。
起初,如上面所說的,國家制定的賦稅指標不變,更少的人去承擔是不易察覺的。
若是像東漢這樣天災不斷的,那就更難察覺了,州郡的官員與豪強地主完全可以借用天災的名義將賦稅的窟窿遮掩過去。
隨后為了賑災,朝廷加大對地方的開支,經過中間環節的盤剝,真正用到百姓身上的屈指可數。
最終的結果當然是顯而易見的,惡性循環,直到無數個謊言都無法掩蓋的徹底爆發,可到了那時,也就無力回天了。
朝廷的財政收入逐漸從隱性向顯性的減少,實力也逐漸落后于地方,權威減弱,政令不出京城,這個政權,也就逐漸淪為名存實亡的“吉祥物”了。
這個流程的輪回,成了王朝從開創、興起、盛世、衰落、滅亡的慣用模式。
基于這種邏輯所呈現出來的,也就是所謂的“歷史周期律”。
“陛下,臣以為,若是土地兼并的弊病還不能整治,百姓的生存仍然得不到保障,那么北方鮮卑的虎視眈眈加上內地的起義不斷,天災連連,人禍隨之,我大漢,恐永無寧日。”
“陛下,臣弟請求給予盧植自主懲治涼州貪官與地主豪強的權力,敲山震虎,將屬于陛下的奪回來,讓他們將屬于百姓的東西還回去!”
劉宏看著與他同樣激動的陳霽頓感心情得到了共鳴,他大手一揮,對著殿外喊道:“張讓!趙忠!”
德陽殿外,張讓與趙忠應聲而入。
“陛下,臣等在。”
劉宏起身,俯視著他們二人。
“朕不管你們動用多少勢力,也不論你們動用什么樣的手段,總之,給朕把你們手底下養的那些個干事的人都給朕挑出來。”
“連帶著虹弟你手中的繡衣,朕要你們一同配合盧植,就以涼州向天下做個宣告,百姓受到的苦難,朕看得到,如今,朕要為他們討回個公道!”
“那些個侵吞百姓田宅,還頂著朕的名號的那些亂臣賊子,給朕通通抓起來,一個都別讓他們跑了!”
張讓和趙忠還沒完全消化劉宏所透露出的消息,如此惱火的劉宏他們還是第一次見。
他們來不及反應,連連回答稱是。
看著他們還不行動,劉宏也是吼道:“你們還愣在這里干什么?!抓緊去安排!待朕與虹弟最后商議完,你們立即開赴涼州。”
“至于那些不長眼的,怎么處理他們,你們最清楚,可別讓朕失望。”
話說到這個份上,張讓和趙忠可就明白了,看來此行是要見血了。
不留痕跡的對視一眼,張讓和趙忠領命退出殿外。
無緣無故的成為了劉宏怒火宣泄的對象,二人此時心中也有不忿。
涼州的崽子,把火燒到我們的身上,這筆賬,可要與你們好好的算一算!
殿內,氣憤的劉宏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調整著自己的呼吸。
陳霽則恭敬的站在一旁,為民以謀,這才是陳霽的初心,眼下這個口子成功的打開,剩下的,就是要擴大對百姓的益處。
劉宏真正在意那些百姓的死活么?或許有,但絕不是主體,如陳霽所說,土地兼并背后所隱藏的巨大的利益,才是真正打動劉宏的點。
這也是陳霽希望的,他要將地主與農民的階級矛盾轉變為地主階級內部分贓不均的問題,作為大漢最大的地主,劉宏,卻沒有分到這部分的利益,自然要摻進去。
陳霽一手矛盾轉移短暫的讓劉宏與涼州那些官員和豪強地主站在了對立面,在這種矛盾的空隙間,百姓也總歸能獲得照拂。
可一旦涼州的官員與豪強地主示弱,將利益割讓給劉宏大份,劉宏怒火消去,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一旦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那個時候百姓可就是更加的困難了,因此陳霽必須進一步為百姓謀取一個制度的保障。
“保田法。”
陳霽的聲音回蕩在德陽殿中。
劉宏一愣,看著陳霽問道:“虹弟說什么?保田法?這是何意?”
陳霽躬身拱手,恭敬地回道:“陛下,臣弟以為,涼州,乃是大漢如今的縮影,陛下欲要徹底解決此事,僅靠宦官與繡衣還有子干的這次懲處是不夠的,我們要推行法令。”
懲處不是目的,對于大漢而言,如何能夠得到長治久安才是眼下急需的好的政策。
“陛下,這些豪強所憑借的,就是在災年時以極其低的價格大肆買入百姓的土地,既然如此,為何這個主體不能是朝廷或者陛下呢?”
陳霽能夠提出這樣的判斷是經過計算的,涼州的土地一般在1000~2000錢一畝的價格,至于更荒涼一點的,甚至會賣到100~300錢,至于其他各州的土地,基本保持在1000~4000錢的價格,在災年的價格只會更低,除非是土壤肥沃的土地,可以賣到萬錢。
“百姓想要保住自己的土地,國家想要穩定賦稅的來源,豪強地主也想平息陛下的怒火,免遭滅頂之災,既然如此,為奪回屬于百姓與陛下的東西,甚至多拿回一些,臣有一策,名保田法。”
“即每遇災年,百姓可以將土地抵押給朝廷,朝廷和州郡按照需求給與最基本的生存保證。”
之所以不去放貸,就是為了避免高利貸的產生,朝廷與州郡的政府所提供的,是能夠維系其基本生存的“低保”。
事實上,百姓也絕對不愿背上債務,更何況是官府的債務。
而按照他們的基本需求給出的保障,技能減少政府的開支,又能夠避免高利貸的滋生。
即便如此,對于這種救濟金的下放的監察也絕對要嚴格的監管,陳霽的打算是將其融入到漢武帝以來的刺史“六條問事”中,作為考察州郡的內容之一。
“但實際上,土地的所有就轉變為百姓與國家一同擁有,這樣,如果地主豪強仍敢染指土地,陛下就有足夠的理由給他們治罪。”
這一定意義上也是陳霽的另一個期望,待鮮卑之事解決,陳霽與劉宏等不及需要一個合理的借口對他們開刀呢。
幾十年的避而不戰,朝廷的賑災開支,這些豪強可以說是發了一場酣暢淋漓的國難財。
如今國家初定,也該讓他們為朝廷做出些貢獻了。
“另外,一味的高壓會讓他們激起反抗之心,我們要用威勢去鎮壓,但鎮壓以后的長久之計也應當考慮,想讓他們將自己侵占的東西全都吐出來,不切實際。”
這一點,則是現實所迫,也是注定要準備的,做事不能做盡,僅一涼州還好,他們犯錯再現,自當嚴懲,可在后續的普及過程中,就不能以完全強硬的態度去推行了。
否則若是激起了這些豪強的逆反之心,于國無益。
“既然如此,我們就在這個基礎上,讓他們交付保田金。”
“交付保田金的同時,還要附帶著登記其名下的土地,若是有所增長,則要成倍的交付罰金,是為違背保田契約的懲罰。”
陳霽的思路其實不難理解,所謂的“保田金”其實就是在土地兼并的背景下,百姓與地主借朝廷的名義換取自保的一個名頭。
也就是所謂的“保護費”,然而層次不同,陳霽給出的金額也不同,百姓索要償還的無非朝廷所支付的“救濟金”的本金,但卻沒有奪走土地的所有權。
待他們無息還完本金后,即可拿回自己的土地。
“陛下認為如今國庫如何?”
“臣弟此法,除去增加稅源外,更重要的是,能夠充盈陛下的內帑。”
陳霽要做的努力,就是傾盡全力讓劉宏購買他所提出的這款“理財產品”,而既然是理財,自然要見到收益。
原本即將失去的稅源被保住,這對于劉宏而言,就是一種收益。
那些擁有大土地的地主為圖自保,也不得不采取這樣的方式獲得朝廷的認可,討取劉宏的歡心,那部分的利潤,才是劉宏此次投資的暴利點。
至于讓他們心甘情愿如此的前置條件,就是宦官與繡衣聯合盧植在涼州這次的敲山震虎,殺雞儆猴。
所以,這次不僅要快,還要夠狠,要讓天下察覺這個風向,盡管不能根治,但也要保證在與鮮卑大戰之前,不要在爆發后續更加嚴重的事情。
然而這個所謂的“保田法”也僅僅是在平時較好維護,一旦進入災年,大量的“保田”需求,僅靠朝廷與地方的財政恐怕難以支付的起百姓的抵押金。
劉宏也想到了這個問題,地主的韭菜最多也就割上這么一回,始終不是治本之策,只能作為應急的政策施行,用來穩定局勢。
陳霽自然也是知道這個政策的弊端,也是直接指出:“然此法只能應用于一時,至于治本之策,臣以為還不是時候。”
不是時候,指的是還沒到對豪強動手的時候,這些個罪名無法對整個豪強造成什么像樣的影響,法不責眾,除非是涉及造反。
不過陳霽也已經為他們布好了局,待到那時,是不是造反,他們的解釋不算,陳霽和劉宏的認定才算。
劉宏摸著胡子,思考著這個政策的可行性,也罷,正如陳霽所說,應急之策,至于后續,確是時機未到。
劉宏頷首,最終敲定了主意。
“虹弟,將你的想法傳達到侍中寺與尚書臺,召集三公商議完善,最終敲定出結果再落實,結合各地的情況,隨時在做調整。”
“臣弟領旨。”
走出德陽殿,陳霽快步走到侍中寺與尚書臺,并召集了三公,經過一夜的商議與完善,保田法得到通過,并確定在初步解決涼州事宜后徹底落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