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如麟,此世無雙
“學生對先生剛剛所講很是贊同,唯有一點,學生與您見解相悖。”
郭林宗饒有興趣的看著陳霽,不再是剛剛肆意瀟灑的作派,挺了挺腰。
回應道:“既然如此,那郭某便洗耳恭聽了。”
周圍的士子對這位小公子亦是好奇,也都注意到了他身邊的王烈,鐘繇兩位名士。
下意識的覺得這位小公子也必然不凡。
少數人認出了他是潁川陳氏的‘靈童’,卻沒有聲張。
他們也想見識一下,這位陳氏長孫,到底有何神異之處。
不待他們多想,陳霽開口道:“宗廟社稷之事,豈能委托天命?”
“先生貴為天下所尊崇的‘名士’,可謂天下楷模,太學生等后進皆以您為榜樣。”
“謙讓固為美德,可過分的謙讓便是妄自菲薄,先生方才所言雖為調侃,卻難免失了心氣。”
這心氣二字似乎對郭林宗頗有觸動。
他想起了當年洛川之上,與他同舟而行的李膺似乎也對他說過。
“林宗,愚以為,眼下這大漢之所以衰落,就在于無論是朝堂,還是士人,都失了心氣。”
“你不與我出仕,我不怪你,但我希望,即使你隱遁山林,也萬不要失了那股心氣。”
“只要我李元禮活著,大漢,就絕不會亡。”
“所以,我要你等,等到大漢中興。”
“到那時,我們再重逢江湖之上,一覽我大漢朝的錦繡河山!”
郭林宗愈加低落,他的腦海中閃過這半生以來的經歷。
想到百姓飄零,想到士人流落。
想到江水東奔而去,自己身心皆老。
想到黃昏之下,太陽沉沒于荒野。
一次次從絕望中被喚起,一次次希望又被打碎,他真的累了。
“元禮,我終究是辜負了你的期望。”
“可這大漢如今滿目瘡痍,你所說的中興,又要我等到何時呢?”
“你我,究竟是誰違背了當年的誓言。”
陳霽見郭林宗神情恍惚,似有回憶,并沒有打斷,而是在一旁安靜的等待。
良久,郭林宗的思緒回歸,不復灑脫肆意的樣子,滿臉垂喪,搖頭苦笑。
他用著低落的語氣說道:“小公子不必捧我,我郭林宗如今不過山野之人,偶有清議,也不過是閉門造車,自娛自樂罷了。”
“至于宗廟社稷之事,已不是如今的我所能關心的了。”
聽到郭林宗如此說,陳霽面露不忍,安慰道:“先生何必自怨自艾?”
“我等士子始終相信先生。先生若不關心國事,又怎會夜觀星象,晝察人事?”
“先生亦是以天下為己任的有志之人,如今所做不過是窮則獨善其身的智者行為,只因缺少同行之人罷了。”
“若是天下士子都是有著如剛才那位仁兄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魄。”
“再加上您與諸位明公的引領,中興大漢,指日可待。”
“如今士子,不乏智謀,少的是一份毅力與決心。”
聯想到方才陳霽所說的心氣,再聽到陳霽此時的言論,郭林宗不禁一陣失神。
他甚至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默默低語:“元禮兄,是你么?”
陳霽沒能聽清郭林宗的話,疑惑的問道:“先生說什么?”
郭林宗笑了笑,似有釋懷。
認真的問道:“既然如此,那不知小公子的毅力與決心又是什么呢?”
陳霽挺了挺身子,回道:“太史公有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
“小子此身微命,但有遠志。”
“若以鴻毛之輕而撼泰山之重,似無可能,故眾士子皆停駐觀望,不敢上前一步,唯恐以卵擊石。”
“可泰山雖重,千古一座,鴻毛雖輕,世人皆是,此世不成,待有后世,子子孫孫無窮匱矣。”
“而泰山與王屋何異?我愿效仿愚公,所要劈開的,就是那座壓在世人心中的大山。”
“先生問我之毅力,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
“我之決心,窮且志堅,不墜青云之志!”
陳霽的話音剛落,全場靜默。
無論是郭林宗,在場士子,還是王烈和鐘繇二人,皆被陳霽振聾發聵的言論所驚。
一切議論都隨著最后兩句而停止。
這一刻,士子們明白了這位潁川陳氏年僅六歲的長孫為何會被世人稱為“靈童”。
如同黑暗中的一束光。
士子們捫心自問,他們自暴自棄,踟躕不前的彷徨與徘徊還要持續到什么時候?
等到自己空老于山林么?
不,他們不愿,在他們的心中,無論外戚宦官如何禍亂朝野,無論內憂外患如何緊迫,大漢,也絕對不會,也不該亡在他們這一代!
漢有漢的榮光,漢人有漢人的驕傲,是冠以民族之名的自豪,是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豪邁!
持續許久的緘默后爆發的是無盡的喝彩與吶喊。
這些平日里注重禮教的士子激動地起身,揚起他們的手臂,握緊他們的拳頭,大喊著白首之心,青云之志的誓言。
他們甘愿做陳霽口中的鴻毛,為了中興大漢的事業,雖九死而尤未悔。
那位折回的士子更加激動,連連大喊著:“大丈夫當如是!大丈夫當如是!”
王烈與鐘繇二人對視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撼。
他們終于明白了為何太丘公哪怕舍身入獄,也要為這位年僅六歲的孫子鋪路。
中興!這個縈繞在東漢后期所有士子心頭永恒的執念。
或許在他的身上,真的能夠實現,不僅是他所展現出的靈智。
更是陳太丘在汝穎世家乃至整片士林中為他鋪墊的一切。
以及整個大漢士人共同的夙愿。
郭林宗看著群情激奮的士子,自己也難忍激動。
對了,就是這份心氣,當時的元禮兄也是如此,而這個陳家的這個長孫,比之更盛。
“好一個白首之心,好一個青云之志。”
“若大漢后進皆是你這樣的人杰,天命又哪里會無法改變呢?”
“既然如此,我便為你這開山之舉略添一份綿薄之力。”
“諸位,請聽!”
天地之間重回安靜,靜待郭林宗會給陳霽一個怎樣的評價。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陳氏三子,長孫霽為麟角,謂國士之冠。”
“次孫群為麟定,謂陳氏之宗。”
“幼孫忠為麟趾,謂公子之杰。”
“幸哉陳氏!又得三君矣。壯哉!陳氏長孫,中興之望!”
當麟角國士,中興之望的評價從郭林宗的口中吐出。
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陳霽,未來的成就絕不會低于三公。
這就是作為士人領袖的能量,亦是士人所追逐的“名”,也是陳霽一直所等待的東風。
陳霽看似鎮定的接受這一切,可他顫抖的身體已經暴露了他早已興奮不已的內心。
成了,中興大漢,不再是一句空話,陳霽有了這個資格與名望去為了這個理想付出實踐。
“今先生許我麟角國士,中興之望。”
“陳霽,萬不敢負,可中興大漢的功業不僅是我一人能夠成就的。”
“此乃是我輩分內之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諸位,可愿與我同往?!”
“我等愿往!我等同往!”
陳霽的呼喚得到了回應,吶喊聲持續了很久。
聲音傳至周邊的鄉野,地里忙碌的農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仍被吶喊中的熱血所觸動。
當人群散去,陳霽留給郭林宗一卷竹簡,上面洋洋灑灑的寫下他早已準備好的贈詩。
卓哉郭林宗,涵真自高蹈。角巾植風流,介石屼孤操。
獻蔬識茅賢,如玉敦徐好。人倫標藻鑒,藝苑樹旌葆。
黨錮方促刺,明哲迥自保。千載仰芳蹤,何慚稱有道。
默念至最后兩句,郭林宗聲淚聚下。
他這一生,多在品評他人,如今陳霽的這首贈詩,讓他更加確信。
這是上天除李元禮外,為他降下的知己,兩人自此以同輩兄弟相稱。
而那位折回的士子,如同成為了陳霽的迷弟。
他一直跟隨陳霽到了陳家,陳霽好生款待了一番,他才不舍得離去。
而在這期間,陳霽也得知了他的身份,未來的漢靈帝,如今的解瀆亭侯,劉宏!
他們許下約定,河間再會,共議中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