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大將軍府
草木蒼翠,池湖澄清,鳥雀呼走,山水自成一界,方寸間盡顯尊貴,衛士嚴肅莊重。
竇武高坐正堂,身旁分別坐著太傅陳蕃和太丘公陳寔。
堂下左側坐著親信,尚書令尹勛,侍中劉瑜和屯騎校尉馮述。
右側則是先前因黨錮而被廢黜的名士司隸校尉李膺、劉猛、太仆杜密、朱寓和荀翌等人。
他們今日齊聚一堂,就是為了商議下一步該如何進行。
鏟除宦官的計劃雖然初步成功,卻也讓他們付出了無法挽回的代價,眼下的他們不僅因為抗旨忤逆了太后使得太后與他們之間生了嫌隙。
更是讓原本就對他們多加防范的劉宏不再信任他們,本該是一片大好的局勢,如今又變得晦暗不明了。
想到這,竇武不禁嘆了口氣,他的拳頭握緊,內心指責自己太過優柔寡斷,若是當時沒有猶豫,先斬后奏,就不會陷入如今這樣尷尬的局面。
可這也僅僅是如果罷了。
堂內安靜,無人發話,氣氛愈加凝重,如今內廷之中幾乎全部都被宦官和劉宏兩方勢力把持。原先直接率兵入宮的計策肯定是行不通的。
見眾人皆不發話,屯騎校尉馮述一拍大腿,率先說道:“陛下這是要做什么,是要重蹈先帝的覆轍么?”
尚書令尹勛見馮述口無遮攔,不符合臣下之理,便抬手示意他壓一壓火氣。
隨即糾正馮述剛剛過激的發言,緩緩的說道:“是我們對陛下的關注太少了,引起了陛下的不滿,才被宦官鉆了空子?!?
“對于我們的這位新君,應該重新認識一下了。”
眾人沉思,沒有輕易發言,事實上,以太丘公為首的諸多名士是反對大將軍直接殺入宮中鏟除宦官的,如果說殺蘇康,管霸二人是證據確鑿,那么殺曹節等人就是自作主張了。
要知道那可是皇宮,天子和太后的臥榻之側,有人在他們面前亮起了屠刀,自然會立即觸發他們內心深處的反感。
要知道梁冀跋扈而被滅門的事例對于皇室而言甚至可以說是猶在昨日。因此諸位名士對竇武的擅自主張和陳蕃的暗中默許的態度是抱有不滿的。
馮述看著滿屋名士竟無人說話,心急如焚,急著問道:“眼下又當如何?”
太傅陳蕃見狀,也是嘆了口氣,隨即側過身來對著竇武說道:“中常侍曹節、王甫等,在先帝時就操弄國家權柄,把天下搞得烏煙瘴氣,百姓紛擾,罪禍就是他們?!?
“現在不誅殺曹節等人,以后就難辦?!?
聽到陳蕃的話,馮述立即響應:“太傅說的不錯,只要大將軍和太傅一聲令下,北軍屯騎營和步兵營即刻便能響應?!?
“至于其他三營校尉目前都是觀望態度,既不會阻撓也不會支持,只要我等占盡先機,定能將宦官一網打盡。”
竇武心中也是有所意動,對著劉瑜詢問道:“黃門令魏彪那邊打點得如何?”
劉瑜拱手答道:“魏彪已投靠陛下一邊的張讓麾下,恐怕不會對我們給予幫助,不過倒也無礙,我們手上有他犯案的證據,只要找一個合適的時機,便可讓小黃門山冰取而代之?!?
“至于現在棘手的,是長樂尚書鄭颯,這個人,我們能除便除,縱是殺不了他,也要讓他閉嘴?!?
竇武聽著劉瑜的回報,滿意的點了點頭,隨即吩咐道:“既然如此,劉瑜,安排一下,搜集鄭颯有沒有什么作奸犯科的罪證,待起事之前,立即將它關押。”
“至于魏彪,我這就上書陳列他的罪證,讓山冰替代他作為宮廷中的內應。”
“是?!?
劉瑜拱手,隨即起身告退,他要提前為此做些準備。
竇武知道名士對他心有不滿,索性就大手一揮,宣布散會,一眾士人便起身告退。
待他們離去,竇武招來了自己的兒子竇機,詢問道:“陛下現在何處?”
“德陽殿?!?
竇武頷首,隨即起身更衣,對著兒子囑咐道:“安排一下,我要入宮向陛下請罪。”
竇機有些不解,開口對竇武問道:“父親貴為大將軍,何必向那小兒皇帝低頭認錯?!?
沒想到竇機話音剛落,竇武的掌風也隨即呼嘯而來。
“放肆,誰教你的這般大逆不道的話,你要陷我于不忠之地么?”
“你別忘了,梁冀大將軍府中的上下無論老幼的尸體還在洛陽城外被棄著呢!”
”你想要竇氏也遭此滅頂之災么?!”
竇武沒成想自己的兒子會如此不穩重,內心也揣度出為何陛下會對竇氏如此反感了,定是這些不肖子孫仗著外戚之名飛揚跋扈惹了陛下疑心。
竇武失望的看著自己的兒子,隨即罰他在府中面壁,將侄子竇靖傳來,去完成剛才交待的事情。
另一邊,曹節府。
自從蘇、管二人被殺,曹節和王甫二人繼承了他們留下的政治遺產,成為了內廷真正的話事人。
此時,王甫對著曹節說道:“竇武何功,兄弟父子,一門三侯?又多取掖庭宮人,作樂飲宴,旬月之間,貲財億計。大臣若此,是為道邪?”
曹節也是點頭,隨即對著堂下的長樂尚書鄭颯說道:“不錯,鄭尚書,你是明理之人,竇武等人無視太后和陛下,擅自在皇宮中大開殺戒?!?
“若是我們宦官不聯合起來,只怕遲早會被他們逐一擊破,最后,都逃不了被挫骨揚灰的下場?!?
鄭颯一笑,心道:“怕不是聯合,而是要將我長樂宦官一眾吞并吧。”
但面上還是笑著回道:“曹常侍高見,只是眼下太后和陛下不允許我等私下結黨,恕在下不能與您繼續談論此事?!?
說完,鄭颯起身告退。
對于鄭颯不肯合作的態度,曹節和王甫二人雖不滿卻也不能發作。在這樣的緊要關頭,只要他長樂宮處于中立便好。
太學。
陳霽與賈詡趕到洛陽后,便在負責此次事宜的宦官張讓的引領下到太學中安頓了下來。
隨后,張讓便將陳霽拉到一旁,見四下無人,方才輕聲的說道:“陳待詔,陛下命你隨我一同入宮去商討事宜。”
“至于您的朋友,我知道他招惹了誰,您不用擔心,一切我已經安排妥當了。”
對于張讓的周到,陳霽不禁在內心連連稱贊。
“不愧是日后十常侍的首腦人物,不僅消息靈通,又心思縝密,想必正是有他在,大哥才能如此順利吧?!?
隨即便是對著張讓謝道:“張大人做事周全,小子佩服?!?
誰知,見陳霽對自己行禮,張讓連忙躲開,急著說道:“陳待詔,您就不要抬舉我了?!?
“陛下可已經與我說了,你是與陛下義結金蘭,視若手足的親弟弟,我哪敢受您的禮呢,日后可千萬不要難為在下了?!?
見張讓如此恭敬的樣子,陳霽對自己的這位好大哥有了更深刻的印象。
這位歷史上的漢靈帝,至少在馭下之道上,是略勝于一般皇帝的,當然,是在他不荒廢政務,驕奢淫逸的前提下。
陳霽跟著張讓回到洛陽城,從平成門直抵朱雀門穿過南宮,通過復道,進入北宮德陽門,才到了劉宏所在的德陽殿。
入目,這德陽殿臺高二丈,花紋石作壇,白玉砌臺階,黃金鑄成的柱子鏤刻著三帶纏繞的花紋,并套以橘紅色。
屋內的墻壁上畫著優美的圖案,紅漆梁上鑲嵌著青色翡翠,并引洛水注于殿下,當真是“珠簾玉戶如桂宮”。
張讓請陳霽暫且留步,自己則是恭敬地走入宮殿向劉宏稟報。
不一會兒,張讓便帶著喜色前來迎著陳霽踏入德陽殿。
劉宏正端坐在德陽殿的案前,看到他日思夜想的弟弟。
他的內心激動萬分,但舉止卻很沉穩,他起身,緩緩的走下臺階,隨即再也控制不住內心的思念之情,一把抱住了陳霽。
陳霽清楚這位少年天子堅強背后的那份不易,從賈詡口中聽到劉宏所做的一切,他就可以想象得到,在這孤立無援的皇宮,他是何等的舉步維艱。
二人緊緊相擁,許久才放開。
“陛下,弟來晚了。”
劉宏聽到陳霽的話,似乎紅了眼眶,卻也還是說道:“不晚,只要有弟在,朕就不是一個人?!?
“虹弟舟車勞頓,想必也是辛苦了,張讓?!?
“臣在?!?
“設宴,朕要與弟暢飲一番?!?
“是?!?
劉宏拉著陳霽坐在案前,對著陳霽問道:“聽說虹弟已經提前行了冠禮?”
“是,祖父親自為我主持了冠禮。”
“那想必虹弟已有表字。”
“正是,祖父賜我表字虹光?!?
“虹光,不錯。虹者,美也,光者,耀也,待日后為兄親政,定要讓你這道虹光綻放的光芒萬丈!”
“到時候你我兄弟合璧,天下盡在掌握。”
陳霽感受到了劉宏的不同,他的語氣中透露著無比的自信,將自己視作人間的主宰,天地的至尊,無所不能。
“弟定不負陛下厚望,兄長所托,定助陛下順利親政,以實現當日的中興之誓?!?
“好!要的就是這股干勁,不瞞你說,自從登基以來,我就發現這滿朝文武整天垂頭喪氣,哪還有我大漢朝的一點威風?!?
隨即,劉宏也是正色道:“至于眼下,還需虹弟再為我分析一番眼前的局勢,以好讓為兄知道,下一步應該如何安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