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下腳步,裝作才看見他的模樣。
俯首,作揖,“奴婢參加殿下?!?
她低頭的一瞬,錯過他面上忽現的一股和煦春風。
“回殿下,奴婢是那雨里的人?!?
“起身,這里無人,不必拘禮。”
她起身,欲言又止,最后還是老實地落下秋子,“若皇子無事,奴婢便不打擾...”
“你叫桑無憂?”
她微微一愣,想不到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回殿下,是奴婢的名字?!?
“那日之后,你還好嗎?”
他回身,大步朝她走來。
她唬的一愣,忙退后幾步,直到倚在假山之上。
微微心跳。
“我...不、奴婢很好...奴婢還未感謝皇子那日的藥和那傘...”
月光波瀾漣漪。
叫他眼底的溫柔與莫名的似是懷戀的情緒叫她看個明白。
卻更加的不明白。
“你不好,我總是憂著。”
他的語氣輕輕,眼尾的那一枚淚痣顯眼,只一蹙眉,便惹人憐思。
他的手,朝她面上而來...
他為何這樣說?
他、他要做什么?
加快的心跳慌亂叫她一時無措,無處去躲,只緊緊地抓住山的一角。
觸手的冷硬與掌心溫熱相觸,叫她皺眉閉上了眼,咬緊了牙關。
顧葉初微怔,她這是在怕自己傷害她?
她是經歷了什么,才叫那個曾經大膽無畏的桑桑變得如今謹慎小心?
那欲撫他明珠的手,淡落發間。
摘了那一朵殘花葉瓣。
“好了?!?
清潤聲音傳來,她緩緩睜開雙眼。
見那朗星之人已離自己遠了,溫煦地站在那兒笑意溫溫。
手中,執著自己發間的殘花。
原來,是這樣。
她不可抑止地紅了臉。
適才,她還以為...
看來是被沈卿司那廝都欺負出了后遺癥了,還以為誰都和他一樣...
眼前這個人,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八皇子,又豈非是沈卿司那樣的登徒浪子?
那雨夜的溫柔,她至今還記在心中。
“奴婢...”
“在我面前,不要稱自己奴婢?!?
“不知為何,我總是有一種與姑娘,一見如故的感覺...”
她猛然一怔。
是了。
她對他,便是總有那一見如故之感。
“既然如此,那我便當做舊友久別重逢吧,以后無人,姑娘便可叫我的字若白,可好?”
若白...
真好聽的字。
他的溫柔。
他的語調。
他的淚痣。
一個念頭幾乎要呼之欲出!
可卻生生被她壓下!
不!
不是!
“不知殿下還有何事吩咐?若無事,奴婢這兒還有其他事情...”
李祎想不到她竟拒絕得這般干脆。
“無事,姑娘...請便?!?
她聽了后卻如釋重負的模樣,利落朝自己一福身,匆匆走向了內院。
不見了蹤跡。
他眸底的光晃晃蕩蕩,同那瀲滟月色,共同墜入湖水之中。
手中還執著那蘭樹殘瓣。
他將那殘瓣小心置于自己的荷包之中。
須臾,從他嘴角漫出一絲極淺又清遠的笑。
一路上遇見不少熟人,她卻都無心去看。
只是越走越快,越走越心慌!
心底像是猛然被炸出了個口子!
他怎么可能是顧葉初?
一直以來,她一直惦念著他,可是,她以為他早就...
即使李祎真的是葉初哥哥,她又有什么臉面說自己是那個曾經干凈無邪的桑桑?
不。
李祎怎么可能是顧葉初?
桑無憂,你憑什么覺得他是?
就憑虛無縹緲的感覺,還是他眼尾的一顆淚痣?
那不是太草率了些?
細想,她也并沒有什么證據證明,八皇子就是顧葉初。
怎么可能呢?
她的葉初哥哥只是一對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農家夫婦的孩子,又怎么可能是那尊貴的皇子?
她的葉初哥哥,和過去的那個桑桑一樣。
早就死在那一場瘟疫里了。
紅燭空空。
晃出她眼底的孑然。
三更之時,一切都落了燈。
她卻仍舊睡不著。
瞪著眼睛,瞧那一點點燃掉的紅燭。
沈卿司今夜也不知去了何處,她有些感激,他不在身邊。
她如今最不想見他,只想一個人藏起來,誰都找不到她,誰也不能擾亂她。
才思及如此,門卻開了。
她趕忙閉了眼。
沈卿司帶著一身沐浴后的清香,緩緩倒在了榻上。
他似是十分疲累,沒像往常一般地磋磨自己,只輕輕在她額上落了一個吻。
起身吹了燈,便老實地躺回了榻間。
黑暗里,很快便傳來他綿長有力的呼吸,那些散亂的情緒,也因這沉眠聲皆各自散了。
她也緩緩入了夢鄉。
第二日,她早醒望去,身邊空空蕩蕩。
不知沈卿司什么時候就又走了。
他從來不跟自己說他的蹤跡,她也從來沒有主動的問過。
待到日中為市,她已經將桑海的袍子補好了,就給他送了過去。
到他屋子的時候,見他睡得正酣。
身上,還沾著了不少的血點子。
心頭一驚,上前將他搖醒,“小海!小海!”
桑海吧嗒了幾下嘴,才艱難睜開雙眼,看見眼前是她,一下就驚喜了起來,“姐!你怎么來了?”
忙坐起身來,滿眼笑意盈盈地望著她。
心中暗道,我姐姐可真好看!
“你不是在廊下守夜嗎?這一身的血哪來的?”
一提到這兒,桑海一下來了精氣,猛然從床上彈起來,眼睛瞪得溜圓,“姐你不知道!我昨晚跟著鐵校尉去城外了!這些,都是那些倭寇的血!”
一提倭寇,她瞬間又想起那些恐怖吃人的畜生嘴臉。
“你沒看見,昨夜侯爺帶我們突襲那些倭寇,一個個睡意朦朧的哪有什么勁兒?都被咱們的人一個個砍冬瓜似切菜似的!那才叫一個暢快!”
“是、是侯爺帶你們去的?”
“對啊!侯爺和鐵林就昨個一夜將京城周圍的倭寇都絞殺了個干凈!沒想到侯爺的身手這樣好...那些被解救的人都像跪拜神明似的跪拜侯爺呢!還說,要給侯爺立祠...”
“京城周圍的倭寇,所有都絞殺干凈了?”
小??隙ǖ攸c點頭,“對啊!”
轉眼就想明白,她為何這般問了,“姐姐放心,東麓村的也都絞殺得一干二凈了,那些倭寇都是侯爺親自斬殺的呢!腦袋掉下來的時候,咕嘟嘟的...”
“夠了!...你、你可有受傷?”
桑海正說到興頭上,眼底都是興奮,被她一打斷,仍舊有些意猶未盡,卻知道姐姐不愛聽這些,便也就識趣地不說了。
“鐵校尉說我還太小,只叫我在馬上觀戰,不叫我上。”
說這話的時候,他眼底全是落寞。
經此一戰,他心中對侯爺的崇拜已至頂峰,在小小的他心中,只有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英豪,是真正的男人!
忽然,她想起了三更時候他回來過一次。
身上滿是沐浴后的清香,并無一身血腥。
甚至,還曾在自己的額頭上,落了一個輕極的吻。
原來,他是才絞殺完那些作惡的倭寇才回來的嗎?
而她醒來的時候,他已經不見了蹤跡。
“那現在,侯爺身在何處?”
“侯爺和鐵校尉幾個又帶著隊伍出去了,說是要將其他地方的倭寇也都絞殺,把倭寇趕得遠遠的?!?
澧朝百姓苦被倭寇侵害良久,可偏偏那些尊貴只著眼于朝堂斗爭,無人管百姓的死活。
沈卿司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可這樣的亂世,唯有他,能解救那些陷于污泥的平凡人。
唯有他,還肯用自己的帶血的雙手,做一些實事。
對于她而言,他不是一個好歸宿;
可對于這天下而言,卻是一個好君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