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閣之下的祖宗乜她一瞬,便已在眼里將垂首的無憂剝皮拆筋。
“可得了造化?”
桑無憂站在那兒像個木樁子。
“是與不是倒回個話,難不成嘴里綁了嚼子了?”
慈歲高聲一問,才聽到那丫頭從鼻子里,溜出個聲兒來。
身側梅香恨中含妒,一聲冷哼,更顯那人卑賤不知羞。
“將來沈府當家的主母乃是當今郡主,你又算個什么物什?別打量做了通房就不同了,不過仍是個伺候人的玩意兒,身量淺的東西...”
慈歲的話,便是上人的話。
話中卻也沒錯。
通房丫鬟就是伺候人的,主子主母云雨之際,在床榻外候著,只有主母允了、主子有意,通房丫鬟就要入那窩子去極盡低伏的伺候二人...
若通房丫鬟一時惹了主子們的不快,懲罰是小,不被發賣到暗猖里去,已是法外開恩了...
思及那下作的場景,桑無憂簡直要嘔出來。
“侯爺能看上你是你幾輩子的福氣,外頭、里頭再加上宮里的,這是有多少女子求都求不來的恩典?回頭好好拜拜佛吧,將這樣的破天富貴落到你身上來...”
是她的福氣,是她的恩典,是她的造化——
憑什么,他們說什么就是什么?
可有人問過她究竟要的是什么?
她心之所往,夢之所求,皆與今背道。
瞧著眼前的一個個嘴臉,抑制不住的惡心!
“老祖宗若得閑,望勸誡侯爺一二,哪個女子不比奴婢強?讓奴婢侍候侯爺,只怕臟了侯府門楣?!?
話既出,滿堂靜謐。
“呵,還是個有脾氣的。”
霍老夫人忽然起身,近前打量,如刀一樣的眼神,在她身上掠割。
上位者的壓迫如浪般向她涌過來。
霍老夫人卻是輕輕一笑,“你如今是褚修掛心的,若罰了你,倒讓我們祖孫生分。只是這般的恃寵而驕,想必...也是長輩沒有教好...”
霍老夫人的話讓桑無憂渾身一凜,又聽她說,“那個患病的余媽,與你交好?便去責了她十板子罷——”
余媽病還未愈,怎能抗住?
“老夫人且慢!適才是奴婢多言了,是奴婢的錯,與別人無關。奴婢以后安心伺主,絕不生二心!”
見老夫人仍不發一語,吩咐的人已然出了門!
她一狠心,朝著自己的面門狠狠打去!
啪——
啪——
啪——
......
她掄圓了手,打了自己十幾個嘴巴,直叫頭昏眼花。
“夠了。”
細斯慢禮的話帶著淺淺的笑意,才緩緩吐出,“瞧著孩子小,尚需管教。無憂到底年輕,犯錯也屬常事,做長輩的不提點管教,還望著誰去教呢?”
“老祖宗仁善,越發縱得這些丫鬟無法無天了!”
老夫人一擺手,“算了算了,白白打壞了臉蛋兒,褚修又要來問我?!?
慈歲側目給梅香一個眼神兒,梅香忙從袖口中掏出傷藥,扔在她身上,又掉在地上。
清白的藥粉灑了一地。
如同她稀薄的臉面。
“桑無憂,這可是老祖宗賞的?!?
幾人的面目在她腦海中反復旋轉,鋪天蓋地的,快要她窒息。
“謝老夫人賞賜。”
她落下雙膝,將手伸向那滿地的藥粉,沾滿,又緩緩貼向自己的臉。
面上的青紅白交錯,宛如戲臺子上的小丑。
她像個笑話,被所有人嘲弄。
“謝老祖宗賞,奴婢此生不忘——”
便是已如此,仍逃不出這窒息的囚籠。
“別仗著自己這張臉,就丟了規矩!”
“下人就是下人,什么時候都不是主子!”
“勿要做那狐媚子功夫,若要讓壽安堂曉得了,定不輕饒!”
“你要時時謹記,如今你所得的一切,都是主子賜的,心中要有數些!”
.......
她記不得受了多少別人的唾沫星子,只是腦袋一直嗡嗡,只記住了最后一句話。
她如今所得,皆是主子賞賜。
紅袖在門外已然急得快要跳腳。
她在階下候著,雖聽不清里面在說些什么,可那十幾個響亮的巴掌聲她聽得一清二楚。心中不住地祈禱,這樣狠厲的巴掌,可別是打在姑娘的身上才好。
近乎過了一個時辰的功夫兒,那厚重的門才緩緩開了。
紅袖連忙定睛瞧過去,見自家姑娘花兒一般嬌嫩的面龐,此刻青紅交錯,還浮著些不知所謂的粉白,心頭更是震撼心疼不已!
“姑娘!”
紅袖忍不住低呼一聲,又連忙掩住嘴巴,只快速地從懷中掏出帕子,上前遮住她的臉。
梅香站在高高的階上,乜斜著她們。
“紅袖你回去可要說明白,你家姑娘這臉可都是她自己動手打的,和咱們壽安堂絲毫關系都沒有,回去可不要攀誣賴人!”
“你!”
紅袖氣的抬手一指那趾高氣揚的梅香,剛要爭辯,卻被身邊人一抓袖腕,姑娘暗自搖了搖頭。
紅袖最終只恨恨瞅了一眼梅香,將那手帕系住無憂的半個面容,方扶著她,往見山院去了。
前腳剛到見山院的門口,就瞧見碧果焦急地在門口踱步。
“哎呦姑娘可回來了!余媽那兒不好了!”碧果邊跑邊喊。
“你且說,余媽怎么了?”
“適才何大管事去了我們那兒,先是問了余媽的病情,余媽自然說是身體已無大礙,誰知那何大管事忽然變臉,說既然無事為何還在這床榻上賴著不干活,又說了幾句難聽的,便派幾個小廝將人捉走了!”
似有天雷劈中她的腦子,此刻混沌不堪,卻仍撐著身子氣喘著問,“捉到哪里去了?”
“何大管事不許人跟著,奴婢怕出事兒,便從院后的狗洞爬出去偷偷跟著,遠遠瞧見是將余媽押到膳房去了...”
“呀、姑娘慢些!你還傷著呢!”
她幾乎踉蹌奔著到了膳房,在前廳快速掠一眼,到處都是忙碌的卻不見余媽,又奔到柴房去看,只一個小廝在那兒捆柴。
直到找到后院那口井旁,才終于算是見著人影。
這一瞧,簡直又氣又疼!
只見余媽穿著薄薄的單衣蒼白著臉,氣息時強時弱,肩膀上還挑著根扁擔,扁擔兩頭是結結實實的兩滿桶水,正搖搖晃晃地走在凍得結實的冰地上
“今天不挑完這三缸水,休要回去!”
余媽本就走得十分艱難,忽見那后面的何永拿著鞭子頭狠狠戳中余媽的后腰,余媽不妨此陰招,又痛又嚇地大叫一聲,竟跌倒在地上!
那冰冷的井水鋪天蓋地地撞到余媽的身上,打得她渾身濕透,倒在冷涔涔的冰上!
“腌臜老婆子!這點活計都做不好!”
說著,何大管家的就揚起手中的鞭子朝著地上虛弱的余媽抽去!
“何永!住手!”
何永雖瞧見了她,嘴角勾起得逞得笑,心中暗道,等的人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