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無憂自是知道那些獸醫是不懂治人的,她要的,不過是獸醫處的藥材。
放眼望去,偌大的獸醫處的藥材十分充足,比外面的藥店的藥只多不少,心中總算微有安慰。
定了心,便連自己額上流血的傷口都顧不得,拿出自己懷里的方子照單抓藥,麻利地稱重。
“你、你怎么會有藥方子?”
松翠看的疑惑,此時侯府封禁,府醫又見不得,她從何處得來的?
“是我自己開的藥方。”
松翠的眉毛都要擰出水來,“你可不要庸醫誤人!不,你一個丫鬟還不如庸醫呢!快快住手!”
桑無憂卻不敢延誤分毫,雙眼全神貫注在藥匣間掃視,隨口解釋,“《黃帝內經》里面提到,‘心者,生之本,神之變也’,若想系命,須得穩住心神!這味紫蘇,能宣肺氣,通心陽;而甘草能調和藥性,定心神。這兩味藥是主藥,必須重用!”
話未落地,兩味藥材已稱好。
松翠不免將眼神轉向那兩個獸醫,見那獸醫也不住點頭,攔她的手也略略一停。
“此病雖來勢洶洶,但究本為肺,可用千金葦莖湯,此方能清肺泄熱,逐瘀排膿,乃是治療肺癰之良方。葦莖能清肺泄熱,逐瘀排膿;薏苡仁、冬瓜仁能清肺化痰,利濕排膿;桃仁能活血化瘀,潤燥通筋。這三味藥,缺一不可。”
這些話說的實在有模有樣,松翠再望向那幾個獸醫,個個面上都如聽課懵懂。
一個獸醫已忍不住上前去瞧她手中的藥方,忍不住搭話,“那你可知要如何煎服?”
“需先將藥材洗凈浸泡兩刻鐘,后大火煮沸,轉小火煎煮半個時辰。煎好后,每一個時辰服一次。若病情有所緩解,可適當延長服藥間隔。”
幾人目色皆是一亮,松翠又問,“你一個小小丫鬟又如何得知這些?”
只得一句書中自有黃金屋的引子,便已抓好了藥,飄裊而去。
幾人瞧著快步遠去的消瘦身影都不住震驚。
“想不到府中竟然有此女子!”
又聽一人不住嘆息,“可惜是個女子,否則或成今世華佗!”
......
桑無憂直奔膳房。
眾人見她如見鬼一般躲藏亦或當面暗罵,她也毫不在意,只一心一意蹲在爐子前熬藥。
其實她也不確定此藥是否有用,只是如今她已窮途末路。又見余媽之病癥所現正與自己曾看的一本古書所載的肺癰相似,才大膽開藥方來。
總也比等死強得多。
說難聽,不過死馬當活馬醫。
可,萬一呢?
萬一成了呢?
若不成,這時疫也總會有個解方。
京城人才濟濟,想必此刻亦有無數名醫圣手日夜鉆研,只需等待時日便有轉機...
她只怕余媽等不得那時候,便是能續命些時日,說不得就能等到救命良方。
說到她為何沉迷醫書,還不得不提起她生母的臨終遺言。那時她枕在自己的膝上,面色如土瘦削難顧,已然是落幕西山。母親緊緊握住她的手,只嚶出一句,“是誰說的勸人學醫天打雷劈?早知不報計算機,學醫好了!”
說完這句,便歸了西。
桑無憂到如今都不知何為“雞蒜雞”,可也知道母親是后悔自己沒有學醫,這才與父親雙雙殞命于時疫。
那時候的她,不過十歲,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雙親掙扎后紛紛離世,那種痛徹心扉的無力感,至今又漫過六年歲月,直擊她的心扉。
此情此景,正如當年當景。
可她已經不是一個小孩子了。
這一次,她不會再傻傻等待。
那些對她最重要的,她不會再眼睜睜失去!
藥,煎好了。
濃稠腥苦的藥,此刻卻承載她所有的希望。
再等不得其他,端起藥,匆匆往余媽的所在的地方去。
山重水復,或許可待柳暗花明。
飲了兩日的藥,余媽總算是沒有再咳血了。
桑無憂又照著病情日夜查起醫書,藥方隨病情或增或減,只是她年紀尚輕不曾閱覽萬書,及至第三日的時候,余媽的病情忽然嚴重了起來,咳出幾大口黑血!
驚駭的桑無憂幾乎手腳不穩,就連往常喝藥的碗也跌在地上,碎了。
顫抖間,見余媽如沒有生氣的石頭沉重落于枕上,昏迷不醒高熱不退!
呼吸也或長或短,心跳紊亂難測,面目青白,細瞧,竟然帶了些死相!
想必已是窮途末路,拗不過一個時辰!
桑無憂思及她曾在一本醫書中看到過吊命的記載——以身試針!
這個過程痛苦而危險,一個錯針就可能適得其反。
此法風險極大,可生死攸關,無法退卻!
她先拿參湯吊住余媽的一口氣。轉身燈下尋針,對照著醫書上的穴位,在自己的身上,狠狠扎了下去!
“啊!”
一陣劇痛瞬間襲來,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
沒有退路咬緊牙關,繼續扎下第二針、第三針……
每一次針刺入肌膚,她都忍不住地渾身顫栗!
密密麻麻的陣陣劇痛,讓她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額頭本已破損,又經汗水一浸,更是火辣辣般疼痛!
牙齒咬緊下唇,指甲深深地刺入了肉中,她努力不讓痛苦的聲音逸出唇齒!
腰后的那一塊皮膚已經被她自己刺得鮮血淋漓,鮮艷的血珠從密麻麻交疊的針孔中滲出,卻也不敢就此罷手。
必須萬無一失。
他絕不能拿余媽冒險。
及至夜半,手中的針在月光下閃著寒光,她身上衣裳緋紅如血不辨顏色,唇色慘白如雪,踉蹌著隨時要倒下一般。
可她知道自己此時不能倒下,狠咬舌肉腥澀,打起精神穩定心神,這才敢上前給余媽落針下穴。
一針,沒有反應。
兩針,呼吸急促了起來。
比及最要緊的第三針,也是她刺爛自己的人迎穴,她深吸一口氣,仿佛將全部的精神匯聚于這細尖發亮的針眼上,猛然一刺——
但聽余媽輕喚一聲“桃花”,才幽幽轉醒。桃花,是她那個可憐早逝的女兒。
“余媽!”她喜極而泣,上前擁住余媽。
余媽雙眼空洞渙散,比及魂回身體,望著她的眼神又慈穆了起來。
她桑無憂卻忽感一陣劇烈的頭痛襲來,眼前的景象開始變得模糊,頭痛如同一把鋒利的刀子刺入她的腦袋!
身體一軟,癱倒在了余媽的懷里。
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