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永州駛向臺州的那艘商船已經行了將近一半。
世道混亂,水里也并不安全。
一路上,這個船上的人遇見了不少私船攻擊甚至還有些不知名的強盜的騷擾侵襲,幸虧是船家會黑語,與那些人用銀錢交涉才勉強過了關。
倒是也有幾撥不識規矩的,一心想著搶劫船上的寶貝,船家養的漢子們自然也不是吃素的,每個人都知道這是非生即死的硬仗,都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領來應對。
再加上船上本來也有些會拳腳的漢子幫忙,就又多了不少的勝算。
“本來以為走水路會安全些,記得我前兩年走過不少次這條水路,雖然路途遙遠,倒也還算安穩,想不到不過才兩年的光景,這條路就這么艱難了!”
專門采貨的生意人才剛親眼見證了一場惡斗,此刻雖然勝利了,可刀槍劍戟的真實來往和飛濺的血液仍舊讓他此刻的雙膝不斷打顫。
“誰說不是呢?看來我走完這一遭,也該回家抱老婆孩子嘍!”
船家的身上滿是拼殺時海匪濺出的血,此刻已然力竭,倚靠在船邊,從懷里抽出水煙袋,顫著手又從腰間解下煙袋子,那黑漆漆的煙袋子上染的不知是誰的血,已經濕透了。
船家也不甚在意,刀尖舔血的日子他這一路上過得太多,隨即將煙按進煙口里,火折子一吹一亮,從遠處望去,猶如黑夜中的一顆小星星般閃爍不明。
船家狠吸一口,“那個獨臂大漢已經不在船上了,接下來的路程是否能安全闖過,還要靠我們自己了...”
海風侵襲著船家黝黑的肌膚,他半輩子做的都是這一件事情,可從未如此艱難過。
世道艱難,什么都不好干,看來干完這一票,他也是時候隱退了。
他的商船滿載著一整船的人,老幼婦孺各自都有,他的目的就是安全地帶著這些人從永州到達目的地臺州...
此時海平兩面闊,平靜的海面黑漆漆的,猶如他們頭頂的無月的夜空,誰人都不知這船人的最終歸途。
與此同時,一匹駿馬正疾行于鄉野小路之上。
這樣黑的夜晚人幾乎是看不清的,還好有馬兒,馬兒的視力要比人強得多,所以人只要把控方向,奔跑的任務就全身心地交付于馬兒就是了。
“駕!駕!”
霍刀用有力的雙腿去驅動身下的馬兒,而他身前的孩子仍舊在沉睡之中。
他們已經不分晝夜地疾行了快十天,千帆是真的累壞了。
這件事還要從十天前說起。
那時,他才同全船的人打下一伙極為猖獗、武力又高的強盜,那是一場少有的惡戰,還好他有豐富的經驗和指揮能力,雖然與對方鏖戰了兩天兩夜,最終還是船上的人獲得了勝利,將那群強盜殺的殺、打跑的打跑。
雖然他們也損失了十幾個漢子,可若是沒有霍刀,恐怕整船的人都要命喪強盜之手了!
也就是那一晚,千帆再也控制不住,趴在了他懷里哭泣。
霍刀安慰地擁抱著他,安慰道,“千帆放心,無論遇到什么,我就算豁出命去,都會保護你的?!?
這孩子親眼見證了殺戮,他本不想如此,可情景如此,他卻也無法。
這孩子這幾日是嚇壞了。
“不霍叔叔,我是擔心母親,我們不在她身邊,母親會不會遇到這樣的壞人?若是母親遇到了這樣的壞人,誰又能保護她?”
霍刀的身子猛然一僵。
“千帆...”
千帆揚起那張淚痕小臉,柔軟的小手牽著霍刀的手淚光閃爍,“霍叔叔你告訴我,我娘是不是根本沒有在我們的身后,她被壞人困在永州了?”
霍刀又如何不擔心?
他拋棄桑桑帶著千帆潛逃,其實根本連永州城里的情況都不知曉,就把她一個人扔在了那里!
這些日子他每天晚上都在做噩夢,夢里都是桑桑被人欺負凌辱或被殺掉的景象!每次他大汗淋漓著醒來,都恨不得立刻回去!
可是當他看著在他身邊安睡的小千帆的時候,他又逐漸冷靜了下來,桑桑把千帆托付給自己是完完全全的信任,她不顧自己的安危就是為了千帆,他又怎么能忍心違背她的全身心托付?
可是現在千帆問他的話,他卻再也不能撒謊。
他沒有臉再和千帆說,娘親就在我們的身后,娘親很快就會找到我們。
一點兒希望也沒有了。
“千帆...”霍刀的眼眶盈滿眼淚,這一刻的他面對著眼前的孩子既無能又羞愧,“你的娘親并沒有跟在我們的身后,她讓我帶你走,就是不想你受到傷害,如今,她人還在永州...”
千帆雖然小,可他的心智和判斷力卻發展得早早地快于別的孩子。
霍刀以為他會鬧會哭會找娘親,可真的確定事實真相后,這孩子冷靜得可怕。
他沒有哭也沒鬧,只是冷靜地望著霍刀的眼睛,用極為稚嫩的聲音,語氣卻冷靜至極,“我要回去?!?
“霍叔,我不是個小孩子了,我是個男人。男人,應該保護女人?!?
“我要回去,保護娘親,救娘親!”
他不顧霍刀震驚的眼神,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向船家,“靠岸,我要下船?!?
......
船家還以為這孩子是開玩笑,以為他是饞嘴了,這個年齡的孩子最愛吃岸邊的小吃,便沖船員一個眼神,“去把我從老家帶來的桂花糕拿點出來給這孩子?!?
千帆堅定地搖了搖頭,“我不要什么桂花糕,我說,靠岸。”
霍刀在千帆的身后,看著眼前這個連他的腰線都不到的孩子,卻擁有這樣冷靜又執著的靈魂,他的眼神恍惚,忽然眼前的人不是千帆,而是,變成了他過去跟隨的主子...
“不喜歡桂花糕啊,那行,看在你父親剛才為我們沖鋒陷陣殺掉不少敵人的面子上,孩子你說,你想要些什么,我盡量去給你弄,好不好?”
那孩子卻躲過他欲摸他頭的手,他竟然在一個六歲的孩子眼神里看見了不耐煩和...寒意?
“我們什么都不要,船家靠岸,我們要下船?!?
及至聽了霍刀的話船家才知道這兩個人并沒開玩笑,隨即勸誡道,“水道尚且如此,陸地上一路都亂了,十里一動.亂,你一個大男人還帶著孩子,沒了我們的照拂,要去哪里?去哪里恐怕都是個死!不如跟著我們走,好歹生還的希望大一些...”
“靠岸罷,我們要必須要救的人?!?
“誰???到底是誰值得你們這么冒險?”
霍刀伸手牽住千帆,一大一小眼神相碰不由一笑。
“他的娘親,我的...心上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