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死了。
桑桑再也沒有師父寵了。
而就在師父下定決心準備赴死之前,還讓田康替了自己給他的手腕上抹黃泥去引出蠱蟲。
師父是不想讓她覺得,自己是害死師父的兇手。
無憂后知后覺。
心仿佛被什么東西給砸碎。
那樣危急的時刻,師父竟然還記得這樣的小事情!就為了她的心,不那么難受...
她哭得像是母親去世的那一天。
那一天,她失去了小小的自己的那個庇護。
這一天,她失去了悉心教導自己愛護自己的師父...
她這一生,就是這樣的不吉利,那些對自己好的人,對自己重要的人,都一個個的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
而她。
一次又一次的無能為力。
一次又一次的看著,他們離開自己。
時光一下忽然變得很漫長,漫長到,她似乎早已經過完了這一生。
成了一個腐朽的老婦,頹坐在陽光下,回首自己蒼灰的過去...
忽而。
這種無能為力,化作憤怒和痛苦!
她哭的涕泗一處混著,跌跌撞撞地沖出門外!
指著天大罵!
“你算什么老天爺!為何叫這世間邪惡大行其道!為何叫那些惡貫滿盈之人掌控權勢!你簡直好壞不分!你沒有眼睛,竟叫如今餓殍遍地!叫好人隨意葬送!”
“你怎么不用雷劈死你自己!”
她哭著喊著罵著,夜空朗朗忽然出現一道閃電!
“你劈死我!你把這好人都帶走,我叫你也把我劈死帶走啊!”
田康見此人幾近瘋癲,又見原本晴朗的天忽然變了顏色,心道不好,忙跑出去將她連拉帶拽了回來!
“你再怎么罵天,趙老先生都已經死了!”
“師父...”她抓在他尚且溫熱卻逐漸涼下去的手,“師父你快起來,地上涼...師父,再給我一戒尺罷,我藥材名又背混了...”
田康掰正她的肩膀,一字一句道,“無憂姑娘你振作一點!這是趙老先生自己的意思!趙老一生坦蕩良善,我和雨荷都會記得他的!不僅我們,還有趙老救過的無數人,都會記得他!”
“可能自從婉君走后,趙老先生的靈魂,就已經跟著走了罷。如今,他們終于可以再次團聚了...”
無憂聽不到任何的話。
她只知道,從今往后,她再也沒有師父了。
收拾師父遺物的時候,無憂從枕頭下發現了師父的遺書。
書信里除了交代將他珍藏的醫書盡數給她,還夾雜著好些師父自己擬出來的醫方,這些都是師父一生的精華。
書信的末尾,師父還寫了一個小小的請求。
把他的尸骨煉化,灑到弱水之中,與婉君,共葬一條河流。
一個人。
忽然一晚上。
就成了一把灰。
無憂捧著輕輕的骨灰壇,沉甸甸的難受。
師父沒有子女,也沒有親戚,只有她一個了。
無憂一個人,關上門,脫去一身的布衫,拔下銀釵耳飾,穿上白布青縑,點起點陰燈,默默為師父守靈。
師父說了,他不要奠墓,也不要一個人孤零零地落墓,無憂只好燒一些紙錢。
夜半之時,雨荷來了。
她自己連走路都費勁,卻還是在田康的攙扶下,給師父磕頭。
幾個人,守著師父的靈,整整一夜。
及至天白了。
她亦得脫去孝服。
這里是侯府,她連光明正大地給師父穿喪服的資格,都沒有。
她如個行尸走肉一般,做著婆子們吩咐的活計。
休憩的時候,她去看雨荷。
昨夜那狼狽的屋子,已經被收拾好了。
雨荷此刻正躺在榻上,身子雖然虛弱至極,面色卻有些回暖。
見她來了,忙要起身迎接。
“且待著,是我來還迎什么?”
無憂的聲音有些沙啞。
聽得雨荷也有些難受,拉住她的手,忍不住地哭起來,“無憂,我、我不是故意的...”
雨荷長這么大,雖然和王府的姐妹們也經常拌嘴打架,可是卻從未害過人,她更是沒有想到,一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能夠為了自己奉獻出生命!
潑天的感激交雜著愧疚無力、以及重生后的些許喜悅,讓她一時不知該如何。
她甚至,都未曾見過自己的救命恩人長什么樣子。
“若不是我,你師父也不會死...無憂,是我對不住你...”
“別這樣,”無憂輕輕拍拍她的手心,“這是師父自愿的,他老人家行醫救人、心懷天下,便是死,也是為了他一生堅守的‘仁’而死。你莫要自責傷心,如今最重要的,是養好自己的身子,方才不辜負故去人的一片心...”
雨荷微微一頓首,片刻后又唏噓道,“縱然是老先生用命換來了我的命,可是無憂,我什么都不會,如今又是個廢棋,救我,倒不如去救一個更有用的...”
“我只會吃,只會勾引男人,是最最下賤的,又無牽無掛,還不如死了干凈,真真才是枉費趙老先生的一條性命...”
無憂輕輕捂住她的嘴巴,“不要說這樣的話,這些,原本也不是你愿意的。”
“再說,誰說你了無牽掛?膳房的田大哥,不是你的牽掛嗎?那晚你不知,師父唬他讓他拿自己的命來換你的命,他一口就答應了下來!可見,對你的真心,天地可鑒。”
聽到無憂提起田大哥,她那枯白的臉上才有了些難以覺察的光彩,“真的?...田大哥,是個好人...只可惜...”
雨荷后面的沒有說,無憂卻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雖說沈卿司毫不在意她,可她畢竟掛著侯府姨娘的招牌,若沒有沈卿司的親口,她便是死了,也是不能放出去的。
而田康,年紀也不小了。
待無憂出門的時候,日頭忽然烈了起來。
照的她身形一晃,眼前發昏。
她定了定神兒,朝外走去。
才走到半路,卻碰見了個不該碰見的人。
“無憂姑娘,老夫人召你過去。”
許久不見,她竟然蒼老了這么多。
霍老夫人頭發花白,再也沒有了之前的威武不屈,像一個垂髫的老人,懶懶地倚靠在那亭子下的椅子上。
烈日很熱,她卻不覺得,看她來了,還笑著道,“人老了,怕冷得很。”
無憂不知道,她又在打什么主意,她只記得,每次見到老夫人,自己就要倒霉。
“站著做什么?坐吧。”